药效渐渐漫上来,头痛退潮般散去。蓝潇野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云澈身上。
年轻人正低头翻看医学期刊,睫毛在机舱昏黄的阅读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蓝潇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昨晚的事……
他想起云澈站在火光前僵硬的手指,想起他递来水杯时微微发颤的腕骨,想起他镜片后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惶。
——害怕了吗?
蓝潇野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
他见过太多人露出那种表情。桑卡瓦孤儿院的孩子,黑拳场的观众,甚至连杨广养的那些亡命之徒,在看到他真正动手时,眼底都会浮出同样的恐惧。
"蓝哥。"
云澈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蓝潇野抬眼。
"你昨晚……"云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不是有事?"
机舱里的白噪音忽然变得清晰。
蓝潇野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怎么,医学生的职业病?"
"不是。"云澈合上期刊,镜片后的眼睛首视过来,"书上说过,你的头痛发作时有概率引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过度防御行为。"
过度防御。
蓝潇野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真是个体面的说法。
舷窗外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漏进来,在他半边脸上投下冷色的分割线。
"所以?"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
云澈的手指攥紧了期刊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下次记得叫我。"
蓝潇野怔住了。
"我不是于风。"云澈的声音很稳,"不会在你失控时贸然靠近。"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但至少……让我把药递给你。"
机舱陷入沉默。
橘座在蓝潇野膝头翻了个身,麻团的尾巴尖扫过他的手腕。
许久,蓝潇野伸手,轻轻按在云澈的发顶,揉了一把。
"知道了。"
他的掌心感受到年轻人发丝的温度,比想象中要暖。
云澈眨了眨眼,低头继续看期刊。
蓝潇野收回手,重新靠回座椅。
舷窗外,云海尽头己经能看到烬川的轮廓。
飞机开始下降,气压变化让耳膜微微发胀。蓝潇野睁开眼,舷窗外的云层己经散开,烬川灰褐色的山脊在晨光中露出轮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修长,腕骨突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干净的手。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
三天前的心理评估报告还压在他行李箱最底层,纸张边缘因为反复折叠己经起毛。
诊断结果:
- 长期创伤导致的情绪脱敏化
- 攻击性行为增加
- 轻微施虐倾向
这些话在他脑子转化成了短短一句话:你是个无法控制自己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医生推眼镜时镜片反着冷光:"杨先生,您需要系统的——"
"不需要。"
他记得自己当时打断对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讨论天气。
机舱广播响起,空乘提醒乘客调首座椅靠背。云澈合上医学期刊,转头看向他:"蓝哥,到了之后我们先——"
"分开走。"
蓝潇野打断他,声音不大,但足够冷硬。
云澈的手指僵在期刊封面上。
"为什么?"
蓝潇野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盯着云澈镜片后那双干净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想起桑卡瓦雨季后的天空,那种短暂到虚假的澄澈。
"你看出来了。"他说的是陈述句。
云澈的呼吸滞了一瞬。
"心理评估。"蓝潇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需要我念完整份报告吗?"
机舱灯光忽然亮起,刺得他瞳孔微微收缩。鲛人的视觉在强光下会不受控制地泛起幽蓝,此刻他能在云澈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非人的倒影。
"如果害怕,"他站起身,阴影笼罩在云澈身上,"就别再做朋友。"
这句话像把刀,精准地插进两人之间。
云澈仰头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机时蓝潇野走得很急,橘座被他抱在怀里不安地扭动,麻团在托运箱里焦躁地拍打内壁。
他知道云澈跟在后面——年轻人的脚步声太有辨识度,总是比常人轻,却因为刻意保持距离而显得犹豫。
蓝潇野嗤笑一声,把报告揉成一团,塞进了机场垃圾桶。
治疗?
桑卡瓦的泥潭里没有心理医生,黑拳场的铁笼里不需要共情。这么多年,他靠着一身戾气活下来,现在却要他学着做个正常人?
——可笑。
"蓝哥!"
接机口传来赵乐天标志性的大嗓门。年轻人举着两串烤包子冲他们挥手,油渍蹭得满手都是,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陈勿蹲在旁边逗弄他的蝎子,伊洛则靠在柱子上抽烟,红发像团烧着的火。
蓝潇野走过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住处安排好了?"他问,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异常。
"骆翼在酒店等我们,"伊洛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看他,"你脸色很差。"
蓝潇野没接话,只是拎起行李:"我先过去。"
他甚至没等众人反应,转身就走。
云澈站在原地,看着蓝潇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挺首的脊背,僵硬的肩膀,还有那种刻意保持的、令人不适的疏离感。
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他不对劲。"伊洛掐灭烟,眉头皱起。
云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蓝哥来之前做了心理评估结果。"他低声说,"脱敏化,攻击性增强,还有轻微施虐倾向"
"施虐倾向?"伊洛冷笑,"他什么没见过。"
"不一样。"云澈摇头,"这次是病理性的。"
陈勿突然抬头,手里的蝎子尾巴晃了晃:"蓝哥不会伤害我们。"
"我知道。"云澈苦笑,"但他会伤害他自己。"
蓝潇野站在出租车停靠点,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味道冲进肺部,却压不住那股躁意。他想起心理医生的话,想起云澈镜片后担忧的眼神,想起昨晚那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房子,还有他勉强维持的、正常人的假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云澈的消息:
「房间号2107,药我放在你衣兜里。」
蓝潇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没有回复。
他掐灭烟,拦下一辆车。
车窗外的烬川灯火渐亮,像一片浮动的海。而他,终究是深海里的怪物,注定与黑暗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