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黑黢黢的。
宿舍里也黑黢黢的。
梁烨趴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便利店不需要他了，他该何去何从。
朋友圈里满是拥堵、团聚、美食和风景。
他看着这些与他毫无相关的分享，不禁想到：蓝学姐试穿过伴娘服了吗？孙晚晴、李太刚他们还在飞机上吧？如果自己也回去了，这会儿会在做什么？
是趴在另一张椅背上，欣赏九月的盛大落幕？还是躺在那张一米五的旧床上，想着“如果没回来，此刻会在做什么”？
腹中一阵空响。
他摸黑起身，从任书平桌下顺出桶老坛酸菜面，又从李太刚抽屉里摸出包乌江榨菜。最后坐在卓汉森桌上，往里浇进隔夜的热水。
窗外灯火零星。
他咬开榨菜包吮吸汁水，继续刷手机。
手指倏的顿住。
页面停在弟弟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一双翠绿的耐克鞋。
文案很简单：
亲爱的爸爸妈妈，想要这个【害羞】@淡然@旧人
淡然（叔叔）评论：@旧人
旧人（阿姨）回：期中考进全校前三百，可以考虑。
梁烨牵了牵嘴角，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他下意识点击评论，可对着输入框愣了两秒，又退了出来。
自打上学，他的成绩一首在年级前一百。每次出成绩，叔叔会笑着拍他肩膀，说：“不错，继续努力”。阿姨会拉着弟弟说：“看见没有，要向哥哥学习”。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太稳定，也会被人遗忘的。
就像你看着身边那个永远名列前茅的同桌。他成绩好，体育好，有家教懂礼貌。
在你眼里，他样样都那么优秀。所以你认为，他就应该是那样的。
可你不知道，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曾在被窝里挑灯夜读，也曾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也曾暗戳戳模仿着某个更优秀的人。
他一点都不优秀。
他只是尽力了。
有时候，梁烨也会想。如果他故意考砸，然后在下次又考回去，是不是就能获得多一点点的......夸奖？
可他不敢。
如果失去了唯一值得骄傲的“优秀”，他怕连那句“不错，继续努力”也没有了。
梁烨吸尽最后的榨菜汁，复制图片到购物软件。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跳出的数字震得眉梢一颤。
普普通通一双鞋，标价3274。难怪向来宠溺弟弟的阿姨，都提出了个毫无难度的要求。
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偏偏这脚不大不小，还是最贵的38码。
梁烨的手指悬在付款按钮上，久久没按下去。
他退出去看了眼账户余额，心里暗叹：
离巢的鸟，就算再也回不去那个窝，大概，也还是想在某个地方远远望着吧？
既然暂时报答不了叔叔阿姨，那就把这份恩情，加在弟弟头上好了。
他把整包榨菜挤进泡面桶，按下确认付款。
...
对付完半软半硬的泡面，梁烨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想到：
按照阿姨的性子，就算弟弟没能考进前三百，那双鞋她也会买。
既然这样，那他这是在做什么？彰显自己很有能力？己经可以独自过得很好？
而且这么贵的鞋说买就买，叔叔阿姨该不会以为他出去卖了吧？
他琢磨着，给弟弟发了条消息：
给你买了双假鞋，先凑合穿。
没几分钟，弟弟的回复蹦出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头充沛的情绪：
大可不必！哥！穿假鞋被同学发现，至少被钉在耻辱柱上半年！
梁烨皱着眉，反手就把付款记录甩过去。
屏幕那头瞬间陷入“对方正在输入”的疯狂闪烁，接着一坨坨的表情包和文字轰炸过来。
大抵是说哥哥牛逼！哥哥真好！你是我亲哥！哥！我最爱穿假鞋！
如果没有最后那句“哥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爸妈你出去卖了”，梁烨心里那点隐秘的、被认可的暖意大概还能多存留几秒。
解释的话还没敲出来，弟弟的消息又来了：好吧我开玩笑的，但我肯定保密，不过哥......你真不回来吗？我还怪想你的。
梁烨指尖顿了顿，最终只敲下：想你个鬼，给你买鞋就想是吧？赶紧做作业去，我忙得很。
他本想将手机一扔，让这具疲惫的躯壳沉入无梦的黑暗，一觉到天明。
可外面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睁眼和闭眼，都是同样化不开的墨色。
一股莫名的不甘，像细小的藤蔓，从心口的枯井里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他打开朋友圈，指尖悬在照相机图标上，一种冲动驱使着他，想往里丢点什么。
一句牢骚？模糊的夜色？或者仅仅几个无意义的符号？
仿佛这样就能在这个由一百多号模糊的面孔构成的、名为“世界”的虚无之地，宣告他梁烨在此处，一个人，活着。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又极其矛盾的本能。
他渴望孤独，想赤身游弋在下着暴雨的漆黑海面；他享受孤独，无比钟爱从便利店返校途中的夜风；可当冰冷湿滑、深不见底的孤独真正将他吞没，那种不想被看见，又想被看见的本能，就会无端地滋生出来。
就像一个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旅人，明明害怕暴露行踪，却总忍不住......
忍不住要点燃一盏微弱的灯。
当火光真的亮起，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却又惊惶地、自厌地将它吹熄。
梁烨带着这种极度纠结的心理，输入：哥不会寂寞，因为有寂寞陪着哥。
屏蔽家人，点击发送。
短短三十秒，他刷新了十多次页面，而后迅速地、庆幸地、又失落地删除。
就在他删除的瞬间，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萧无欣：弱者求同，强者注定独行于荒原。
梁烨双眼猛地瞪大，猝然坐起身子向外探，才惊觉——
宿舍门己经锁死了，上面也没有玻璃窗。
萧无欣有毒吧？！
虚空视奸？而且她说这话什么意思？认同我是强者？
没来得及思考，天才教授的电话己经追来了。
“下楼吧，我在宿舍楼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