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神色恍惚。
上次被人背着...是多久以前的事?
记忆深处一片空白,想搜索也搜索不到。
轻微晕眩传来,梁烨下意识扶住灯柱。
完蛋,低血糖又发作了?
他手拧眉心望着路灯在女孩背上拖出的光斑,突然想到短视频里那句调侃——
七十岁老汉健步如飞,五十岁壮年百病不侵,二十岁男大起身就跪。
可最近几天也没做早操啊,怎么就虚成这样?
“你在等什么?”孙晚晴扭催来。
“我在等风也等你。”梁烨脱口而出。
“神金,哪看来的烂话...”孙晚晴避过视线,“欸?真起风了?”
话音未落,刺槐叶在光暗中沙沙作响,夜风裹着不远处便利店关东煮的香气,掠过两人鼻间。
“哇这也行?”梁烨西下张望,“那老板…我上来咯?”
孙晚晴蹲得更低,似有些紧张。
“老板我可以跳上来吗?”没听见回复的梁烨故意把帆布鞋跺得啪啪响,“我助跑咯?”
“喂!你废什么话!”孙婉晴毫无征兆的暴起回首一掌劈在灯柱上,“咚”的闷响震得梁烨后槽牙发麻。
雾草,开碑掌?!
逗过头了!差点忘记这人是练过武功的!
“歪...你再这么暴力,我不逗你开心了啊。”
“谁要你逗?”
“那我下班嘞?”
————————————
“你走!”
短暂的寂静后,孙晚晴的声线陡然拔高,颤抖的尾音在空气里划出细痕。
她好不容易发次善心,结果对方不仅磨磨蹭蹭不领情,脑子里还净想着下班?
和她呆在一起是有多么难受,以至于赶着走完流程打卡走人?
果然。
被世界忽略的人站在哪里都是透明的。
没有好看的生日蛋糕,没有手写的祝福卡——
生日当天,唯一的礼物是亲生母亲的两记耳光。
从家里跑出来后,她看了无数次手机。
除开银行的群发短信,唯一像样的那条生日祝福,还是客户经理发的。
而那个备注着孙怜云的聊天框里,依然只有冰冷的转账记录。
其实早该习惯了。
自从父亲变成墓碑,她连陪自己说话都像是在完成KPI,哪还能记得生日这种虚无的东西?
如果那个男人还在的话,如果那双手还能揉乱自己的头发......
膝盖突然发软,孙晚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阴影,低声呜咽。
割耳的鸣笛声混着隐约歌声仿佛从世界尽头传来,周遭一片寂静。
老城区的夜总是来得更深一些。
梁烨……也走了吧。
似有若无的叹息突兀地在月光下飘近,有指尖轻轻抚过发顶,柑橘香刺破凝滞的空气。
她诧异抬头,刚刚那个嚷着要下班的男孩正托着只坑洼青橘,“剥得很丑,凑合吃啦。”
羞赧、委屈、欢愉……
杂糅成一块的强烈情绪如银白大潮,汹涌扫荡着月光沙滩。
“呜呜...”
孙晚晴再次蜷成颗鸽子蛋,呜咽在蛋壳内涨潮。
她搞不懂。
平时那么硬气的自己,为何偏偏在他面前崩了两次人设。
“怕酸就说嘛。”男孩掰开一半投进嘴里,“呐…不是我给你弄哭的哦,不能乱扣工资。”
酸涩汁水胡乱咽下,梁烨将剩下的青橘塞进嘴里,然后来回踱步。
怎么就哭了呢?
孙婉晴这人真就挺神奇,神奇得让人猝不及防。
有时她正着来,有时她反着来。
她的年纪和我一般大。
有时她很聪明,有时她也犯傻。
她的个头跟我......
呸。
这不是哪吒吗?!
总之……
她就像一本让人难以读懂的书,每页都盘踞着晦涩的谜题。
其实梁烨宁愿她张牙舞爪。
哪怕像上次一样,把自己摁在路灯上,接着喷点自认为刁钻刻薄的垃圾话,等邪火撒完就可以进入圣贤模式各回各家。
可这蹲在地上埋头痛哭...是真的棘手啊。
烂话烂梗是安慰不了人的,得共情才行。
而共情也并不是说一句“我他妈比你还惨”,然后把自己最难受最伤心的破事抖出来那么简单。
更何况。
梁烨翻遍记忆也没找着称得上“伤心”的事。
孤儿院长大的经历?开学养父断粮?或者是送饭撞上大劳?
这些顶多算是衰爆到家,实在称不上什么悲情戏码。
思来想去,他库存最足的,还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烂话烂梗。
害。
钱难挣屎难吃。
“其实吧,不是不愿意给你背。”梁烨叉开腿蹲下,“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是吧,这小轿车跑得快,不代表能拉千斤煤,你懂我意思吧?”
见对方没反应,他开始进行持续输出:“你比我懂车,你也知道车超载容易爆胎嘛。”
“好像也不对,印度面包车装一个排都没事。”
“总之,我是看你瘦瘦一只,不忍心你小马拉大车。”
“欸——咋还打上嗝了?我不说了行吧?”
眼前的秀气肩头抖得厉害,梁烨果断选择闭嘴。
伸出手在她发顶轻轻,像给小狗顺毛。
摸着摸着...
“你干嘛...咻...把我头发解开?”孙晚晴吸着鼻子抬头,露出墨镜外的粉色脸蛋上,满是亮晶晶的泪渍。
“你头发很乱啊。”
“再说了,委屈就有个委屈样嘛,这样柔柔软软的多可爱。”
“走开啊,谁、谁要你摸我头发。”抽抽噎噎的声音毫无攻击力。
长发裹着清香散开,梁烨蹲低身子,手指穿过浓密发丝仔细梳顺:“老虎屁股摸不得嗷?”最后把发尾妥帖铺在她背上,“ok,很完美。”
“你剥橘子都没洗手。”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梁烨转身蹲好,“行了,女王大人哭完了嘛?”
孙晚晴别过头,“没。”
“那就上来哭。”
“没关系,哭吧,都哭出来。”
柔和尾音像是滚落心湖的小石子,掀起微澜。
刺槐叶又开始沙沙作响,空气里依然有关东煮的气味飘来。
路灯没有更暗,夜色没有更深,天空也没有下雨。
夜风鼓荡。
孙晚晴抬头望去。
一片槐叶在不该落叶的季节旋转着飘落。
路灯的光斑晃了晃,跌跌撞撞的落叶恰好停在了他的影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