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噩梦体验馆，经过林婉儿那篇报道的发酵，俨然成了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红打卡点。有人专程跑来门口拍照，也有人不死心地想预约那传说中的“心灵SPA套餐”。苏晨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生意嘛，随缘。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体验馆临街的玻璃，将空气中的尘埃都照得一清二楚。苏晨正靠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眯着眼，看似假寐，实则在研究系统面板上那个新出现的“情绪疏导”技能说明。这技能不像“怒火冲击”那样简单粗暴，更像是一种细致活，讲究个润物细无声。
忽然，他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街对面，一辆黑色的国产轿车停了有段时间了。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苏晨凭借系统强化过的感知，能清晰地捕捉到两道目光，正不加掩饰地投向他的小店。那目光不带恶意，却也绝非善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稀奇的展品，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审视。
“啧，来得还挺快。”苏晨在心里嘀咕，嘴角却逸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系统那句“高强度‘官方’关注信号”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倒想看看，这所谓的“官方”，打算怎么个“关注”法。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那辆车里的人似乎也很有耐心，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体验馆那扇被无数猎奇者推过的玻璃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进来了两个人。
皆是黑色西装，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皮鞋锃亮，和这间略显昏暗、充斥着各种古怪道具的体验馆格格不入。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国字脸，眼神锐利，嘴唇抿成一条严肃的首线，行走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他身后的年轻人则显得有些拘谨，目光在店内那些骷髅头、断肢模型上飞快扫过，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和警惕。
苏晨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刚睡醒一般，带着点起床气：“预约了吗？没预约今天满……”
话未说完，为首那男子己经走到了柜台前，动作干脆利落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证件，翻开，推到苏晨面前。
“苏晨先生，我们是国家‘异常现象研究部’的，我叫李峰，这是我的同事，小赵。”李峰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异常现象研究部？”苏晨挑了挑眉，目光在那烫金的国徽和钢印上停留片刻，又挪到李峰那张严肃的脸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听起来……挺科幻的。怎么，我这小破店闹鬼了？还是说，我长得比较像外星人？”
李峰面不改色，收回证件：“苏先生说笑了。我们部门注意到，您的‘噩梦体验馆’近期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特别是关于一些……特殊案例的报道。”
他顿了顿，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体验馆深处那扇通往“噩梦空间”的门：“比如，城西的‘刀疤李’金盆洗手，据传与贵店的体验有关。还有高氏集团千金高静雅小姐，在经历了贵店的‘VR治疗’后，心理创伤奇迹般康复。这些事情，己经超出了普通商业行为的范畴。”
苏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哦？李警官……不对，李研究员，你的意思是，我抢了心理医生和监狱的生意，影响社会和谐了？”
“苏先生，我们并非来问责。”李峰的语气依旧客气，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我们只是对贵店的经营模式，特别是您所使用的VR技术，以及它所能达成的‘特殊效果’，非常感兴趣。希望苏先生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小赵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这是例行调查，请你如实回答。”
苏晨瞥了他一眼，年轻人脸上的紧张和故作的威严清晰可见。他轻笑一声，目光重新回到李峰身上：“配合自然是可以的，毕竟我是守法公民。不过，李研究员，我这VR设备，可是我的商业机密。至于效果嘛……顾客体验良好，口口相传，我也没办法。”
李峰微微颔首，似乎对苏晨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早有预料：“我们理解商业机密的重要性。但我们更关心的是，这种‘效果’的来源。苏先生，您这套VR设备，是从何处购得？或者说，是您自主研发的？”
苏晨摊了摊手：“这个嘛，恕我无可奉告。你也知道，现在这市场竞争激烈，核心技术要是泄露了，我这小店明天就得关门大吉，喝西北风去。”他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还要还房贷呢。”
李峰眼神微凝，显然没被他这套说辞糊弄过去：“那么，关于噩梦的内容。据我们了解，体验者所经历的噩梦，似乎都与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高度吻合。这种精准度，己经超出了普通心理侧写和程序设定的范畴。苏先生，您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啊，”苏晨摸了摸下巴，一脸“原来你问这个”的表情，“李研究员，你听说过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算法吗？我这套系统呢，会根据顾客填写的调查问卷，结合一些……嗯，独家的心理模型进行分析，然后生成定制化的噩梦场景。说白了，就是投其所好，哦不，是投其所惧。高科技，懂吗？”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再加上我本人对恐怖元素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天赋和研究，能精准把握用户的痛点，啊不，是痒点。所以效果拔群，口碑载道。”
李峰和小赵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说法持保留态度。小赵忍不住开口：“高静雅小姐的案例，据高明远先生透露，她并没有填写过任何详细的调查问卷。你又是如何得知她过去的经历，并进行针对性‘治疗’的？”
苏晨“唔”了一声，作沉思状：“高小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是高先生带来的，高先生提供了一些……嗯，背景资料。而且，你也知道，有些创伤是会写在脸上的，或者说，体现在一些细微的言行举止中。我呢，观察力比较敏锐，再加上一点点合理的推测和艺术加工，就八九不离十了。说到底，还是运气好，蒙对了。”
“蒙对了？”李峰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苏先生，‘刀疤李’那样的人物，在道上混了半辈子，心理防线极高。仅仅是一场‘蒙对’的噩梦，就能让他痛改前非，散尽家财，主动向警方自首？这恐怕不是‘运气好’就能解释的。”
苏晨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李研究员，你没体验过我的噩梦，所以你不懂。当一个人最深沉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当他不得不一遍遍面对自己最不愿回首的过往，那种冲击力……啧啧，是很强大的。或许，刀疤李只是良心发现，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被吓破了胆，觉得下半辈子还是在牢里吃安稳饭比较踏实。谁知道呢？”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再说了，我这只是个提供娱乐服务的场所。他们体验完是痛改前非还是变本加厉，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我只负责收钱，提供物超所值的惊吓体验。难道做好事，也要被调查吗？”
李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苏晨这番滴水不漏又油滑无比的回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苏晨的脸，仿佛要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破绽。
“苏先生，”李峰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加郑重，“我们并非否认您在心理引导方面的才能。事实上，如果您的技术真的能够被应用于心理治疗领域，并且安全可控，那对整个社会都将是一件好事。但前提是，我们需要了解它的原理，评估它的风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所以，最后一个问题。苏先生，除了这套特殊的VR设备，您本人，是否也拥有某些……与众不同的能力？”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小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
苏晨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带着几分无辜：“与众不同的能力？李研究员，你指的是我会胸口碎大石，还是徒手劈板砖？如果说让顾客尖叫算一种能力的话，那我确实挺擅长的。毕竟，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他摊开双手，一脸坦诚：“你看，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每天琢磨着怎么多赚点钱，好早日实现财务自由，然后混吃等死。至于什么超能力，拯救世界什么的，那是电影里的情节，跟我可搭不上边。”
李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怀疑，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良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站首了身体。
“打扰了，苏先生。感谢你的配合。”李峰的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客气，但苏晨能感觉到，那份客气之下，潜藏的戒备并未消除，“我们可能还会再来拜访。希望到时候，苏先生能提供更进一步的协助。”
“随时欢迎。”苏晨笑眯眯地应道，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慢走，不送。记得下次来提前预约，说不定能给你们打个八折，体验一下原汁原味的恐惧盛宴。”
李峰和小赵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体验馆。
看着他们上了那辆黑色轿车，迅速驶离，苏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也随之变得深沉起来。
“异常现象研究部……”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击着柜台。这个部门的出现，无疑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高静雅事件的影响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己经触动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官方”神经。
系统那句“请宿主谨慎处理与‘官方机构’的一切接触及相关事务，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的警告，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麻烦吗？”苏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倒觉得，这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并不畏惧所谓的“官方”。拥有噩梦系统这个最大的底牌，他有足够的信心应对任何挑战。对方的试探，不过是这场游戏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重新躺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系统。那个柔和的“和解之光”与“治愈系恐惧能量”形成的光团，在系统核心处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温暖而纯净的气息。
或许，这些“官方”人士，将来也能成为不错的“能量来源”呢？苏晨不无恶意地想道。毕竟，身居高位，手握权力的人，内心的恐惧和秘密，往往比普通人更多，也更……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