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光洁的餐桌上，空气里弥漫着烤吐司的焦香和牛奶温润的气息。沈知微抱着那只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旧棒球手套，像抱着新得的宝贝，小脸紧贴着手套粗糙的皮革，大眼睛弯弯的，里面盛满了发现“秘密”后的新奇和满足。她不再试图戴上它，只是时不时用小手抚摸着手套内侧那个模糊的白色刺绣，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头顶帽檐边缘那个相同的图案，嘴角噙着一抹安静的、带着暖意的笑。
王姨抱着沈砚舟，脸上的笑容轻松而欣慰。沈砚舟似乎也被姐姐的好心情感染，咿咿呀呀地指着姐姐怀里的“大玩具”，小脸上满是好奇。
主位上，沈聿白放下了手中的财经报纸。他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黑咖啡，抿了一口。深邃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餐桌——掠过抱着巨大手套、安静满足的女儿，掠过王姨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儿子，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带着审视的穿透力，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疏离。只是一种平静的、近乎日常的停留，如同掠过一件熟悉的家具。但正是这份“平常”，却在此刻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极其短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通知般的口吻，开了口。声音低沉平稳，却清晰地盖过了沈砚舟的咿呀声：
“明天上午，空出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王姨抱着沈砚舟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沈知微也停下了抚摸手套的动作，抬起小脸，大眼睛困惑地望向父亲，又看看我。
我端着牛奶杯的手停在半空，愕然地看向他。空出来？什么意思？给谁空出来？
沈聿白没有解释。他甚至没有再看我，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财经报纸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仿佛刚才那句简短的话，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家务。
“带他们，”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补充了主语，“去水族馆。”
带他们……去水族馆？
这六个字，像六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沈聿白？这个工作就是生命、家只是临时落脚点的男人？这个习惯于用冰冷命令处理一切、连女儿恐惧都能轻描淡写“换掉”的男人？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带孩子们去水族馆？！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我！手里的牛奶杯差点没拿稳。我下意识地看向孩子们。
沈知微彻底愣住了！她怀里那只巨大的手套“啪嗒”一声掉在了她并拢的膝盖上，她却浑然不觉。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不敢置信的狂喜！水族馆？！爸爸要带他们去水族馆？！那个只在图画书里见过、充满了神奇蓝色大鱼的地方？！那个……是别的爸爸妈妈才会带小朋友去的地方？！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她小小的胸膛里炸开！她的小嘴微微张开，似乎想尖叫，想欢呼，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冲击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小脸迅速涨得通红，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转过头，用那双亮得惊人的、带着巨大询问和狂喜的眼睛，死死地看向我！仿佛在无声地确认：是真的吗？妈妈！是真的吗？！
沈砚舟虽然不懂“水族馆”是什么，但他感受到了姐姐那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他也被感染了，在王姨怀里兴奋地扭动着小身体，挥舞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学着姐姐的调子：“鱼鱼！看鱼鱼！”
餐厅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笼罩。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明亮和温暖。
然而，就在这片巨大的惊喜即将爆发出来时——
“我明天上午有训练。”
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声音，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猛地砸碎了这份脆弱的、刚刚升腾起的暖意！
沈屿澈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餐厅门口。他显然听到了父亲的话。少年清瘦的身影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袋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刚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湿气，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眼中那尖锐的抵触和冰冷的抗拒！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首首地刺向主位上的父亲，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诮：“校队集训，教练说了，不能请假。”
空气瞬间冻结！
巨大的惊喜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空气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沈知微脸上那狂喜的红晕瞬间褪去，大眼睛里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来，被巨大的失落和一种熟悉的、被拒绝的委屈取代！她的小嘴瘪了下去，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忍着没有掉下来。她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那只冰冷的旧手套。
沈砚舟似乎也感受到了哥哥的冰冷和姐姐的难过，小脸上的兴奋消失了，小嘴扁着，不安地往王姨怀里缩了缩。
巨大的反差让餐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刚还弥漫着的暖意和惊喜，此刻只剩下沈屿澈身上散发出的、尖锐的冰冷和对立！
沈聿白翻动报纸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门口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沉寂。那沉寂之下，翻涌着被公然顶撞的冰冷怒意，或许还有一丝……被这毫不掩饰的抗拒所刺伤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应儿子的挑衅。只是那捏着报纸边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在父子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沈知微压抑的抽气声细微地响起，像小兽受伤后的呜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时——
沈聿白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目光依旧沉沉地锁定在沈屿澈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
“训练，推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