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下山去,办你自己的事吧!”白发女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叶生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酸涩难言。
师父一手将他带大,在这山里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现在要走了,这滋味……
可家人的仇,不能不报。
“别苦着脸!这十年,我教你的,都是你该学的!剑不磨不利,梅不开不香。你现在就是那把没出鞘的剑,一出鞘,就得见血光。外面的世界,够你折腾了。师父我磨了你十年,也算对得起你了。”
“师父的苦心,徒儿……”叶生喉头哽咽。
他“扑通”一声跪下,望着师父,眼圈发红,却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
“哭什么!我徒弟,不兴掉眼泪!记牢我平时跟你念叨的,管好你那颗心!我带你从恶入道,往后免不了打打杀杀,你自己掂量着办!心是恶的,人就是恶的;心要是正,人就歪不到哪去。你只要能摁住自己,就算路子邪点,也没什么。”
白发女子转过身,看向远处的茫茫云海。
“徒儿记下了!师父收留我那天起,就瞧出我心里的那股邪火,才让我这么练。只要能压住心里的鬼,走的道再偏,也没什么,人性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
叶生忍着泪,一字一句道。
“哈哈!你啊,就悟了这么点皮毛!人性到底是善是恶,滚出去自己找答案去!你现在想再进一步,就得去外头摔打。出去后你就明白了,这么些年,我那些独门秘药给你泡着,你的皮肉、血脉早就跟常人不同,恢复力强得吓人,以后你就懂了。还有,这三颗药丸,也是我用秘药炼的,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能给你吊住一口气,收好!”
话音未落,白发女子指尖一弹,三枚色泽暗沉的药丸首奔叶生面门。
叶生下意识伸手接住,摊在掌心看了看,低声道:“徒儿明白。”
他小心翼翼将药丸揣入怀中。
“唉!我是真盼着你能彻底明白。”
白发女子长叹一声,语气里有种说不清的寥落。
叶生心头翻江倒海,十年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这十年拼死拼活的苦练,难道真就只为了报仇?他一遍遍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师父的话,怎么就那么难懂?
“哈哈!”
白发女子忽然大笑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叶生一怔,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只听白发女子笑道:“也许你很快就明白了!哈哈…”
叶生心里更乱了,声音发颤:“师父,您要去哪儿?”
“我能去哪?在这儿待了八十年,有山有水有天有地陪着,我还需要去哪?倒是你,该问问你自己要去哪?”
白发女子停步转身,双手背在身后。
“徒儿这一身本事都是师父给的,徒儿该做什么,心里有数!师父的教诲,徒儿更不敢忘。”
叶生抬起双手,对着师父深深一拜。
“哈哈!”
白发女子笑声更响,“好!你心里有数就好!赶紧收拾收拾滚下山去!”
叶生却杵在原地没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发女子瞧着他发愣的模样,用力甩了甩那一头雪白的长发,齐腰的银丝随风飘荡。
她伸手拈起一缕发尾,幽幽道:“天地无情悲白发,人间有情是沧桑。”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叶生心里,反复琢磨。
蓦地,他像是被什么点亮了:是了!只有人间的‘情’,才能跟这冷冰冰的天地较劲!路再难走,人间这条道上,总归是有情的。
“等你真琢磨透了,就是你该回来的时候!呵呵!去吧。”
话音刚落,白发女子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散去,了无痕迹。
叶生立刻跪倒在地,朝着师父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眼神里的茫然散去了不少。
他要走了,带着一身本事,还有胸前那枚蝎蛛项链。
转身,他如离弦之箭般射入森林,身影在树木间几个腾挪跳跃,速度比三年前快了不止一筹。
他得去找那条属于自己的路!
师父说的,天地无情,人有情!这话听着是挺丧的,可这就是命吧!
人嘛,不都是在摔跟头、爬起来、再摔跟头,才长大的!
哀牢山原始森林,十年磨砺,叶生终于下山,好似猛兽出林,野人归来。
他想报仇,可仇人是谁,在哪,一概不知。
十年了,父母姐姐的坟头草怕是比人都高了,他却一次都没回去看过。
心口猛地一抽,疼得他龇牙。
回A市!
A市远在千里之外的H省。叶生摸了摸空瘪的口袋,下了山,在附近村子顺手摸了套还算合身的衣服换上,免得被人当成从山里钻出来的野猴子。
踏上公路,看着太久没见过的铁盒子飞驰而过,他心里那股躁动又开始翻腾。
夜幕降临。
叶生按捺不住,运起轻功,沿着高速公路狂奔。身影快得像一道鬼影,遇到路边有树林,便纵身跃上树梢,借力弹射,速度丝毫不减。
公路、树林,成了他交替行进的跑道。
“喂!老哥!你刚才瞅见没?嗖一下!好像有个人影从咱车边上飞过去了!蹦到那边林子里去了!”一个开大货的司机使劲揉了揉眼,捅了捅旁边打盹的同伴。
“你瞎扯啥玩意儿?谁能跑过汽车?我看你是晚上开车开多了,见鬼了吧!”同伴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半开玩笑。
那司机一听“见鬼”,脖子后面飕飕冒凉气,吓得一脚油门踩到底,货车轰鸣着蹿了出去。
一夜急奔,叶生跑出了西百多公里,浑身被汗水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天亮时分,他找了棵路边的大树,蜷在枝桠间休息。这是在哀牢山十年养成的习惯,没点树木草叶的气味,他睡不踏实。师父的魔鬼训练让他只需睡上三个小时,就能扛住三天三夜不合眼,精神照样好得很。
白天,叶生混入人群,学着普通人的样子在路上慢吞吞地走。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气息,让他浑身不自在,心底的烦躁像野草一样疯长。
十年与世隔绝,与猛兽为伍,他身上那点人味儿早就淡得快没了。要不是师父教过他一套静心凝神的呼吸法门,他怕是早就控制不住,在这人堆里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默默运转呼吸法,强压下心头的暴戾。
叶生走在繁华却冰冷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
入夜,叶生再次提气飞奔。饿了一天,速度比昨晚慢了些,但也跑了将近西百公里。
离A市只剩两百多公里了。叶生决定白天也抄些偏僻小路赶一程,早点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叶生踏入了A市的地界。
十年,足以让一座城市脱胎换骨。高楼拔地而起,街道宽阔陌生,记忆里的景象早己模糊不清。
他凭着残存的印象,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里穿行,寻找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心头一片荒芜,像是被秋风扫过。
七拐八绕,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一栋略显陈旧的房子大门前。这栋房子,竟是这十年来,周围唯一没怎么变样的建筑。
叶生心口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汹涌而上,堵在喉咙口。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门板,声音沙哑,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爸,妈,姐,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