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地新郑的霜晨，太学府门前的青铜鼎飘着祭天的柏木香。张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底缝着墨家“节用”纹，腰间别着半卷用蜀锦裹边的《商君书》——锦缎是从司空府戏班顺来的，边角绣着残败的青鸾纹，恰合他“寒门士子”的伪装。
台阶上的法家讲坛己围满冠带士子，主位坐着申不害一脉的传人公孙痤，广袖上的“刑赏”二字用朱砂绣成齿轮状，与他革囊里观潮台密折的暗纹如出一辙。右侧辩手是名家弟子宋子墨，玉冠上的“名实”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正是昨日在酒肆挑衅他“寒门无真才”的贵胄。
“礼者，天地之序也。”宋子墨的玉笏指向青铜鼎，“今诸侯混战，当复周礼以正名实，岂能效商鞅之流，以重刑苛法乱天下？”台下贵胄纷纷颔首，唯有张恪注意到公孙痤的指尖在案几上敲出“壹刑壹赏”的节奏——这是法家秘传的暗号，与他在“悬壶阁”账本里见过的密语相同。
“名实之辩，流于口舌。”张恪踏前半步，布鞋底的补丁在青石板上蹭出细响，“昔商君治秦，徙木立信，非恃礼而恃法；今司空府构陷忠良，饕餮纹靴踏碎律法，若复周礼，敢问宋公子，当以何礼止玄甲之血？”他的袖中滑出半片染血的竹简，正是当年在太尉府藏书阁拓下的密旨残页，“某尝见洛阳狱卒，以‘名实’为由，苛待囚徒——礼崩之处，法乃纲纪。”
公孙痤的瞳孔骤缩，他认出那片竹简的形制，正是二十年前公输府特制的“止戈简”。宋子墨的玉笏险些落地：“尔等庶民，安知礼法精微？重典之下，民如蝼蚁！”张恪忽然冷笑，解开布衫领口，露出左肩上的鞭痕——那是三年前在黑市被司空府暗桩所伤，“蝼蚁之命，更需法之庇佑。商君云‘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此等公平，岂虚礼能及？”
讲坛东侧，观星台的木鸢突然振翅，尾翼闪过“止戈”纹的微光——那是夜隐从秦岭发来的讯号，提醒司空府的暗桩己至。张恪趁机抛出重磅：“且看当今之世，玄铁走私者富可敌国，匠人被屠者陈尸荒野，此等乱象，非‘壹刑壹赏’不能治。某有《刑赏九式》，可明等级、壹度量——”他展开怀中竹简，上面的小楷与公输家的机关图暗合，每道“刑”字末笔皆藏着观潮台的“隐”字。
公孙痤的手指抚过案头的青铜剑，剑鞘上的饕餮纹缺了右眼——正是当年公输老爷断剑所伤。他忽然开口：“若用法过度，反成暴政，当如何？”张恪望向台下攥紧拳头的寒门士子，想起自己在赌坊设局时的机变：“法之要，在‘因时’。墨门兼爱，需机巧护之；法家重典，需公心持之。某曾见太行猎户，以绳结记律法：盗猎者断指，伤人者充军——刑当其罪，民自畏而安。”
晨钟响过九声时，宋子墨己哑口无言。公孙痤忽然起身，广袖拂过张恪的《商君书》，袖底的“止戈”纹与书角的鹤形暗合：“子可愿随老夫研习‘术治’？吾观子之辩，既有商君之刚，又含墨门之柔。”他压低声音，唯有张恪能闻：“太学府地下三尺，藏着当年公输家呈给陛下的《墨甲十策》——”
张恪的掌心骤然发烫，想起父亲书房未竟的木鸢，想起老郎中地图上的青鸾殿。他忽然行法家揖礼，袖中滑落的墨丸在地上滚出“隐”字轨迹：“愿执刑赏之刀，剖乱世之痈。”公孙痤看见他指尖的茧子，分明是握过机关弩与刻刀的印记，忽然轻笑——这少年，怕是带着墨家的机巧、法家的锋锐，还有公输家未冷的血。
是夜，张恪在太学府密室见到了《墨甲十策》残卷，卷首“止戈为武”西字，与他腰间的“山河令”共鸣。公孙痤点燃的艾草香里，混着观潮台“引蝶粉”的气息，老人从暗格取出半枚青铜印，印纽正是展翅青鸾：“二十年前，老夫与公输兄曾共刻此印，欲呈陛下‘刑赏与墨甲相济’之策……”
张恪的指尖抚过印上的齿痕，那是父亲用断剑刻下的“护”字。他忽然明白，这场法家论战，从来不是口舌之争，而是观潮台暗线、墨家机巧、法家权谋的合流。当公孙痤将印交到他手中时，窗外的木鸢正掠过满月，尾翼的“止戈”纹投在《刑赏九式》竹简上，恰成“安”字——这是他为“暗影楼”埋下的第二颗棋子，让法家的刑赏之术，成为护民的甲胄，而非暴政的屠刀。
霜月照进太学府的朱漆窗，张恪摸着竹简上父亲的批注，墨痕里渗着淡淡血渍，不知是当年的伏笔，还是命运的巧合。他忽然想起陈先生在破庙讲《韩非子》时说的：“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此刻他袖中的青铜印，腰间的《商君书》，还有墨隐谷传来的木鸢振翅声，都在印证着这句话——他要让这法家的刑赏之剑，斩尽世间不公，让每个像他一样的流离者，都能在律法的庇护下，不再害怕听见马蹄声。
新郑的更夫敲过子时，张恪在新得的竹简空白处，用墨家密语写下：“刑赏簿第一页：司空府长史王雄，私铸饕餮纹弩箭三千，淬西域蛇毒，藏于西跨院地窖。”字迹未干，窗外便有夜鸦低啼——那是夜隐的讯号，说明“暗影楼”的情报网，己随着他的法家辩才，悄然渗入这百家争鸣的中心，为来日的入世局，埋下最锋利的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