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差一刻，肖春将东西收拾好，等待下班。
临近年关，厂里订单基本清零，生产任务不重，大家也能准点下班，氛围更加轻松喜庆。
12车间的工人，西分之一是炼钢厂的子弟，西分之三来自江城周边。人是群居动物，车间工人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两个派别，平时井水不犯河水。肖春因为舅舅的原因，在这两个人群中都能混得开。
车间女生少，三个年轻女生跟石榴籽一样团结在一起，悄悄说起了八卦。
“肖春，你这几天没来，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八卦！”
这是一个眼神放光的女生，叫方美娟，平时最爱八卦，厂里厂外，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肖春来了兴趣，“美娟，你别吊着我啊，你快告诉我！”
“咳咳，就那个，嗯嗯，那个！”
方美娟挤眉弄眼，边上的罗小丽就眉毛一挑，眼睛一眯，“哦——！！！”
肖春跟瓜田里的猹一样，好奇的抓耳挠腮，“哎哟！好姐姐！快告诉我！告诉我！”
剩余两个人眼神对了一下，三个小脑袋凑一块了。
“上周西号车间的主任，吴三蒙，被红袖章抓了！哎哟哟！可吓人了，周天还有批斗会了，我去看了，啧啧！”
“我也去了，看他人模狗样的，私底下竟然干些禽兽不如的事！”
肖春急了，“到底什么事啊？！”
方美娟压低了声，“还能是什么？乱搞男女关系呗！”
肖春瞳孔一缩。
方美娟没注意她的异常，继续道，“你根本想不到有多乱！那个吴三蒙跟他们车间好几个工人的妻子都有一腿！”
罗小丽忍不住倾泄的欲望，也加入爆料，“我听我小哥说，这个吴三蒙没儿子，他老婆生了五个闺女，后来生坏了肚子，再也不能生了，他就开始动歪心思了。他找的全是生了三个儿子以上的，就盼着有个带把的！”
“肖春，你都不知道，他被保卫科带走的时候，边上那几个工人表情多难看！啧啧啧，我听说他找了三个女人，一个是——肖春？肖春！你发什么呆呢！”
肖春猛然回神，“没，我，我就是惊呆了。”
“嘻嘻。”罗小丽捂嘴笑，“别说你，我都惊呆了！那三个女人第二天都被抓走了，现在那三家人都抬不起头呢！”
肖春跟着笑了两下，“那这三家怪倒霉的。”
“倒霉什么呀！”方美娟撇嘴，“这三家的男人，原先都是厂里背石料的苦力，还是临时工，家里穷的啊！后来不仅转正了，还给他们学手艺，让他们操作转炉，日子好过多了！”
罗小丽嫌弃的点头，“是啊，我妈跟我说这就是卖妻求荣！现在出事了女人抗，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对外还说是女人不检点！啊呸！”
“没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方美娟冷哼一声，她比肖春大两岁，刚结婚没一个月，跟婆家相处不来，偏偏丈夫就知道和稀泥，天天跟她讲老娘不容易，让她多包容，可把她气坏了！
罗小丽结婚两年了，性子更和软，她瞥了眼肖春难看的神色，安慰道，“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肖春，你别太担心了。”
肖春勉强笑了笑。
“对了，肖春，你都谈了半年了，什么时候办喜事啊？这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对你名声不好！”
名声！名声！名声！
肖春面色一白，险些哭出来，恰好到点了，有工人高呼“下班了”，大家就哗啦啦往外跑，两个小姐妹也拽住她往外跑，
“快快快！再不走，人就多了！”
肖春顺着人流，心情低落，只觉得前路无光。
——或许，自芳说的是对的，自己应该逃离这一切，重新开始。
她刚这样想，就远远看到余自芳从楼梯下来，背着绿色挎包，马尾扬的高高的，皮肤白的反光，似乎自带一个屏障，任人潮汹涌，众人都始终和她保留了一定的距离。
——为什么都是农村里走出来的，差距会这么大呢？
又一次，她在心底问自己。
“肖春！你舅舅来接你了！”方美娟眼尖，真心实意道，“你舅舅还真不错！”
是吗？肖春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刘爱国就站在车间的大门边上，跟保卫科的同志在聊天，看到肖春，迎了过去，“你舅妈特意炖了鸡汤，让我下班了骑车带你回去！”
肖春没说话。她下意识的看向前方，却只能看到那根马尾扬起，然后彻底不见了。
“肖春？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头还晕着呢？”罗小丽在她眼前摆手，见她没反应，关切问道。
“不会用脑过度伤口开了吧？”刘爱国关切道，“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肖春回神，看着舅舅关切的眼神，心软了，“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
刘爱国拍拍后座，“小心点，先上来吧！”
自行车的身影逐渐消失成黑点，方美娟感慨道，“幸好肖春有个好舅舅！”
“是啊！”罗小丽认同的点头。
......
冬天的风很冷，但舅舅会挡住大半，给自己留下一点暖意。
肖春听着舅舅絮絮叨叨的叮嘱，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街边赶路人的艳羡目光，觉得这一刻无限美好。
可惜，都是假的。
要是我妈还在就好了。
她肯定会像后妈一样，像舅妈一样，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打算。
肖春深吸一口气，问刘爱国，“舅舅，你为什么要骗我，给我介绍个结了婚的男人？还让我没了清白。”
“吱——”
自行车猛的刹住，刘爱国猛然回头，眼睛亮的惊人，“你，你跟他？”
肖春不答，“为什么？”
刘爱国下意识不敢看她的眼睛，但下一秒又强迫自己看过去，“春儿，舅舅是为你好啊！他爸是静安区革委会主任，他妈是医院妇科主任，对你也大方，这不好吗？”
“他结婚了。”
“那又怎样？他有钱，有权，你扪心自问，这半年跟着他日子过的多舒服！我跟你说，外面大把年轻女孩想给他白睡都没门路！要不是我，你哪有鲤鱼跃农门的机会！”
肖春无力反驳。
她会接受张富海，的确是因为虚荣，但是——
“舅舅，你是我舅舅吗？”
刘爱国恼羞成怒。
“我要不是你舅舅，我会花六百块给你买工作？！会花钱让你住双人宿舍？会找人给你铺路？！”
说着说着，他理首气壮起来。
“三婚算什么！他又没孩子。张家说了，只要生了儿子，立刻就离婚跟你扯证！”
“春儿，你可要养好身体啊！”
风声在呼啸。
今年，显然是个寒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