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威走后，余自芳不自觉松了口气。
这人既坦诚，又警惕，想要以退为进，不好糊弄。
不过总算是了结了一件事！
没收拾多久，又有人喊她名字。
“余技术员？在不在？”
她探出头，说话的是黄梅香，边上跟着个老太太，两人提着一小兜吃食上来了。
这是来求情的？
余自芳加快速度，运笔如飞，哪里不够写哪里，趁着人上楼梯的时候，笔往胡大勇怀里一塞，“胡同志，这是我拟的清单，等会儿我就照这个要赔偿，您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给我做个见证，签个字！”
“都是我看着你写的，没什么问题！”胡大勇爽快道，大手一挥，字就签好了，“哎，等等！个十百......一百西十一？？！”
“丫头啊，你是不是没标小数点？”
余自芳：“......”
两句话的功夫，这几人就上楼了，黄梅香走在最前面，一把将橘子往她怀里塞，“小余啊，你消消气，别跟莹莹一般见识，她啊，太苦了！”
余自芳：“......”
这话怎么跟刘爱国那么相似，“她太苦”难道也是后勤科的祖传话术？
婉拒哈。
“黄主任，您来的正好！看我这满地狼藉的，好好的东西就这样被砸了，我心痛啊！”余自芳瞥了眼老太太，先哭为敬，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我一个人在江城立足多不容易啊，省吃俭用才攒下这点家当，就因为她是副厂长的女儿，我就活该被欺负？”
“呜呜呜！”她顺着墙就哭倒了。
胡大勇看呆了。
还没到下班的点，厂里邻居不多，但也有不少人探出头来看热闹，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难听怎么来，平时想找个骂他们的机会还不好找呢！
“不愧是管后勤的，难怪长这么胖，这得捞了多少油水？”
“打了小的来老的，这王家从过去就嚣张！”
“副厂长就是能挣钱啊，六百块的岗位说买就买！”
......
声音不大，是属于看不到人，但偏偏她俩就是能听见的状态。平常众人哪里会这样恶心人？显然是矛盾大到不可调和了。
黄梅香表情一僵，有点慌了，想要解释就被身后的老太太一下子挤开。
老太太瞧着便富态，气质不俗，眼睛一扫，周围说小话的人顿时息声了，“刚刚大家说的话，有心也好，无心也罢，老婆子我都听着了！”
她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我知道，大家不是怨我们王家，是怨厂里不发工资！”
“这年关头，家家都不容易，手里都缺钱，你们的难处我都理解！”
“老婆子我在厂里待了半辈子，也算看着你们长大的，这事，我肯定督促我家那不孝子赶快去办！”
“成不成？”
这话一出，围观群众纷纷响应，刚刚还骂她嚣张的人，转脸就赞她为人敞亮了。
王老太只当是没看到的。
“今天余技术员受了大委屈，我听了都委屈，更何况是她了！可这，实在是有苦衷啊！”
“哎——”
“张婆子，你在这住了十几年了，你该知道，莹莹原先是多么活泼聪明，高中一毕业就响应国家号召，到最偏远最艰难的位置去奉献自己！”
“这孩子多有志向啊！”
“可她在农村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合起伙来欺负，好几次险些丧命，脑子也受了刺激，发起疯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一层层的铺垫下来，王老太终于图穷匕见。
“小余啊，我知道你委屈，可莹莹真不是故意的！她是发了疯，控制不住自己！你行行好，就原谅她这个可怜人吧！”
说完，竟然跪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奶奶的没教育好她，我给你磕头！给你道歉！你就原谅这个孩子吧！”
“她这么年轻，人生可不能毁了啊！”
王老太一反刚才的精明能干，哭天喊地的，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奶奶！
余自芳垂着头，眼睛微眯。
这难道是书记的反击？要按死了是两人之间的私事？
幸好她哭的早！
余自芳抽抽鼻子，一副无措的样子，“您快起来啊！您这不是故意要折我寿吗！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王老太也就做做样子，哪能真的磕下去，哭天抢地的喊着，“孩子啊，你受委屈了！我对不住你啊！我心里，这叫个难受啊！”
她捂着胸口，难受的嗷嗷哭。
余自芳嘴角微抽。
失策了，跟这种成了精的老太婆比，她还是差了点。
余自芳演的冒汗，又要飙演技，又要动脑子，还得哭出声，真是不容易！
她眼睛一转，膝行两步，一使劲，硬是将人给扶住了，“王奶奶，有你关心，我心里好受多了，您快站起来了吧，不然我看着心疼！”
有这个台阶，加上周围人的搀扶，王老太也就顺势站了起来。
只听余自芳道，“王奶奶，我对您孙女没什么意见，毕竟她是......”她含糊着，又怯怯的看了两人一眼，“毕竟我只是被摔坏了些东西。”
那表情，分明一副被强迫的委屈样！王老太暗自啐了一口，面上和和气气，“我们是真心道歉的，哪能让你受委屈？这些东西我们赔！”
余自芳立刻掏出一张纸来，正反两面写的满满登登，“这些东西对我都很重要，我就不跟您讲客气了。喏，这是我刚统计出来的，您看看！”
王老太看也没看，“梅香！”
黄梅香立刻掏出三张大团结来，引起哗声一片，三十块钱，顶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呢！
“小余，这些钱你拿着，阿姨实在过意不去，有多的钱你就拿着吃点好的，啊！”
余自芳不接，“阿姨，要不您再看看呢？”
她指着最后的汇总金额，大声道，“总共一百西十一块七毛六分，里头有明细，您是会计，肯定看的明白。”
“多少？！”
别说黄梅香了，就是吃瓜群众都惊呆了。
一百多块钱，这宿舍里是镶金边了吗？
余自芳耐心的解释。
“我可是一分一毛都没有多要啊！这东西外面都是明码标价的！您看看，我见义勇为刚得的水晶牌暖水壶，里面内胆都碎了，还能用吗？市面价值28都有价无市啊！再说我十斤的棉被，这可是今年的新棉花弹的，里面被浇了水我还能用吗？我要求换新的很合理吧？......”
王老太越听越窝火，她压着火，“小余，价格是没错，但这二十的精神损失费？”
“王奶奶，您刚刚还说心疼我遭受了无妄之灾，还有我熬夜写的东西都没了，这技术文件手写一份得大半个月......”
王老太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威胁，她看了眼黄梅香，让她付。
“小余啊，阿姨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要不——”
“写欠条啊？也行吧。”她刷刷几笔，“您签个字？”
黄梅香：“......”
王老太：“......签！”
余自芳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哎，王莹莹也是可怜人，我对她没什么意见，只要保卫科同意放人就是了。”
至于保卫科会放人吗？
当然。
一换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