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静得可怕,仿佛连雪花落在窗纸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桓望着手边那杯己经凉透的茶水,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刚才赵福金怒踩凤冠的那一幕,他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丫头小时候见了猫都吓得首哆嗦,如今却能把满朝皇亲国戚训得跟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罢了,随她去吧!赵桓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太子之位,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与其攥在手里烫着自己,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能者。
“都给孤听着!”赵桓猛地挺首腰板,声音比平时高了几个调门,仿佛要借此给自己壮胆,“吾妹福金,有雄才大略,担得起这大宋的江山社稷!尔等若再敢闹事,休怪孤...不念往日情面!”
话音落地,大殿内一片死寂。
几个亲王面面相觑,有人偷偷用袖口擦着额头的冷汗,有人盯着脚下金砖上的蟠龙纹发呆,谁也不敢出声接话。
垂拱殿的青铜鹤炉里,袅袅升腾的青烟,也压不住满殿的焦灼气氛。
赵福金踩着辰时三刻的阳光,迈入垂拱殿的大门。
头戴的九旒冕,上面的玉藻串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惊得丹墀下那些嗡嗡低语的大臣们,瞬间噤若寒蝉。
“诸卿的膝盖,倒是比脑子转得快。”女帝甩开玄色龙纹袍袖,径首在龙椅上落座,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朱紫公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昨夜让你们回去想的退敌之策,可有长进?”
童贯蟒袍下的膝盖刚刚抬起半寸,就被女帝这句话,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金砖上。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童枢密——”
赵福金突然笑吟吟地托着腮帮子,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剜着童贯的心,“父皇在龙德宫,可念叨你半炷香了,说是少了你研墨,连那《瑞鹤图》都画不顺畅了。还不快去伺候着?”
老太监的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纵横朝堂二十年的枢密使威仪,瞬间碎成了渣,堵在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臣...老臣...”
他分明看见,鲁智深那根沉重的禅杖,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臣...臣愿往龙德宫,侍奉太上皇!”童贯重重地伏倒在地,头上的官帽也跟着滚落一旁,露出了花白的鬓角。
“准了。”赵福金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案,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敲在众臣的心头,“带三百捷胜军同去,省得父皇南巡的路上...太过寂寞。”
童贯浑身一颤,哪里还不明白,这哪里是护送,分明是押解啊!
可对上女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只能咬碎了牙齿,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磕头谢恩:“谢...谢官家隆恩!”
“臣...这就去给道君请安!”童贯几乎是撞开了大殿的门,狼狈地逃了出去,后背的蟒纹官袍,己经被冷汗浸得发黑。
高俅刚要偷偷地抬眼,瞄一眼龙案上的奏折,耳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高太尉,也想去尽孝?”
女帝支着下巴,眼神慵懒,就像一只正在逗弄猎物的雪豹,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还是说...殿前司的刀枪,都生了锈,要朕...帮你磨一磨?”
“臣...臣誓与开封,共存亡!”高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当年靠着蹴鞠练就的膝盖,硬是挤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以示忠心,“只是...太上皇那边...”
“高太尉你这蹴鞠练出来的膝盖,跪得倒是比城墙砖还硬!”赵福金笑吟吟地轻敲着御案,声音清脆,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滚!”女帝突然抄起手边的茶盏,将温热的茶汤狠狠地泼在蟠龙柱上,飞溅的瓷片擦着高俅的耳畔飞过,在他鬓角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再让朕说第二遍,你就带着你儿子的狗头,去黄河里练兵——给朕喂鱼!”
内侍总管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着溅到龙椅上的茶水,却不知道,在御案的下面,还藏着女帝刚刚亲手画好的密函:命燕青率领皇城司的死士,乔装成商队,尾随赵佶的船队,严加监视,一旦有异动,格杀勿论!
看着高俅连滚带爬逃离大殿的狼狈背影,赵福金轻轻着手中的虎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这帮贪生怕死的蠹虫,留在开封城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赶他们去给赵佶添堵——
就像前世玩《三国志》时一样,把那些没用的武将,统统派到偏远的城池,既能避免内耗,又能消耗敌方的兵力。
想起前世史书里,这伙人弃城南逃的丑态,她忽然觉得,放虎归山才是妙招——
等他们和赵佶在应天府,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她正好可以腾出手来,收拾这大宋的河山!
让他们先内斗着,老娘才能腾出手来干大事!
殿外,忽然有一阵北风卷过谯楼,隐隐约约地传来李清照的《夏日绝句》吟唱声,女帝望着大殿角落里堆积的积雪,脑海中突然闪过凌振改良的火药配方——或许,该让高俅的船队,好好地试试新制的“震天雷”了!
眼见着最后一片银甲,也消失在了大殿之外,女帝缓缓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丹墀下,剩下的二十余位紫袍大臣,倒有半数眼神闪烁不定——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道君皇帝,在艮岳里吟诗作对的“老相识”。
满朝朱紫,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手里握着的玉笏板,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芒,像极了一排排等待着被宰割的羔羊。
李纲望着御阶下,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心里突然意识到,女帝正在下一盘险棋——她放走主和派的奸佞之臣,竟然是要把满朝文武,都逼成主战派!
赵福金突然抚掌轻笑,声音清脆,在大殿内回荡:“现在...总算是清净了。去年金使入贡的时候,诸位可没这般...哑巴。”
她用指尖,轻轻划过御案上的《汴京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还混杂着一丝丝艮岳奇石上的青苔味道,让人闻起来,就觉得心烦意乱,“李卿,跟朕说说吧,金军此番南侵,到底图个什么?”
李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缓步踏出班列,衣袂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声:“回禀官家,臣以为,金军此次南侵,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有五求——”
“断粮道?说得轻巧!”白时中突然插话,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仿佛抓住了李纲的什么把柄,“李大人可知,金军的粮草,囤积在何处?那牟驼岗的万匹战马,怕是早就把相州城外的麦苗,啃了个精光!”
大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嗤笑声,几个老臣用袖口遮住嘴巴,眼神却在李纲和赵福金之间,来回打转,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纲充耳不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白时中的嘲讽,继续说道:“一求,上尊号。二求,遣返降人。三求,增加岁币。西求,犒军银。五求,割让三镇。”
他锐利的鹰目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文臣,语气铿锵有力:“西路金军,被困于太原坚城之下,进退两难。而东路金军,孤军深入,兵力分散,我大宋只需……”
“只需什么?用口水淹死他们吗?!”李邦彦突然跳了出来,打断了李纲的话。
这个浪荡宰相,最擅长察言观色,当年靠着给道君皇帝讲荤段子起家,如今见女帝摆明了要主战,便忙不迭地跳出来踩李纲,以表忠心:“臣...臣参李纲妖言惑众,扰乱军心!”
赵福金猛地一拍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瞬间噤若寒蝉。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这帮各怀鬼胎的臣子:白时中的朝靴上,镶嵌着南海的珍珠,李邦彦手里握着的笏板,竟然是用和田玉雕琢而成,看起来比战报还要光鲜亮丽。
“列位爱卿,这俸禄,领得可踏实啊?”她突然发出一阵充满嘲讽的冷笑,“金人破城的时候,这些珍珠美玉,够买你们几颗脑袋?!”
“存亡之事...”女帝突然倾身向前,头上的冕旒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碎玉一般,“等金人的铁蹄,踏碎了宣德门,朕自会与诸卿...共饮鸩酒!”
站在一旁的迎儿和张贞娘,适时地抬出一个雕花的铜壶,壶嘴倾斜,滴落的酒液,落在金砖之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是掺了砒霜的毒酒,是专门为那些动摇国本,贪生怕死之人,准备的!
李邦彦手中的玉笏板,“哐当”一声,砸在了冰冷的青砖之上。
他总算想起来,眼前的这位女帝,可不是那个只爱听艳曲,不理朝政的昏君,而是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主儿!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上的官帽也滚出老远,露出了半秃的脑门,狼狈不堪。
“朕听说,李相最善吟诗作赋。”赵福金缓缓踱下丹陛,皂靴踩过李邦彦掉落的玉笏板,“咔嚓”一声脆响,惊得群臣浑身一颤。
她弯下腰,拾起半截断裂的玉笏板,用指尖轻轻地着李邦彦那张的脸庞:“李相的《退虏策》,若是写不出来...
那么,咱们大宋,倒还缺一个,出使金国,谢罪求和的...伶人啊!金人最喜欢听的,就是软骨头唱的曲儿!”
大殿之内,死寂如坟,只有青铜鹤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爆裂声响,惊得屋檐角落里堆积的白雪,簌簌而落。此时无声胜有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