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二队会议室,白板中央,用红色马克笔圈出的名字——周凯,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监控己经布下去了。”小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现在是‘星河科技’的CEO,青年才俊,风头正劲。行程很满,几乎没有私人时间。”
李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目光扫过那张十年前的合照。
照片上,周凯搭在林悦肩上的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知的残忍。
“他知道我们找到林悦的尸体了吗?”方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白板的光。
“新闻己经出来了,但他毫无反应。”邱玲滑动着平板,“社交媒体照常更新,昨天还在参加商业论坛,谈笑风生。”
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应。
极致的傲慢,或者说,极致的自信。
自信到认为十年前的尘埃,永远不会有人能拂去。
白阅凌一首没有说话。
她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从音乐学院回来后,她就没再踏入法医室,而是把自己关进了档案科的物证仓库。
李西看向她,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终于动了。
她站起身,将一个密封的证物袋放在会议桌中央。
里面不是物证,而是一盘磨损严重的老式磁带。
“我妹妹的遗物。”白阅凌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根针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我一首以为,里面是她喜欢的钢琴曲,竟然从来没有听过。”
她按下了身旁录音机的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清亮又倔强的少女声音响起,伴随着隐约的哭泣和争执。
“……周凯,你放开她!我会去举报你,我一定会!”
是白月影的声音。
“举报我?”录音里,一个嚣张的男声笑了,“白月影,你以为你是谁?你信不信我让你和那个废物李明轩,还有林悦,一起从清城消失?”
磁带还在转动,但会议室里死寂无声。
这盘被遗忘的录音,是白月影失踪前留下的,指向周凯霸凌行为的最后遗言。
李西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是李西。申请对周凯名下所有房产的搜查令,立刻,马上。”
周凯的豪宅坐落在云山湖畔,现代主义的玻璃幕墙建筑,像一座冷硬的堡垒。
他穿着一身高档的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对李西出示的搜查令只瞥了一眼。
“李队长,我很忙。”他晃了晃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如果是为了十年前那点同学间的‘小误会’,我觉得你们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原。
他对李明轩的失踪和林悦的死,表现出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无所谓。
“是不是误会,我们查了才知道。”李西侧身,让出身后的警员。
白阅凌站在队伍最后,目光如手术刀,一寸寸剐过周凯的脸。
周凯注意到了她,笑容更盛。
“这位是?”
“法医。”白阅凌吐出两个字。
周凯的眉梢轻挑了一下,那是一种猎人看到有趣猎物的表情。
搜查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进行。
豪宅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品味昂贵,但没有人气。
方然没有去翻箱倒柜,他像个参观者,信步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当他走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前时,停下了脚步。
门是特制的,带着密码锁。
“私人酒窖和影音室。”周凯跟了过来,姿态悠闲,“需要密码。”
“打开。”李西的声音不容置喙。
周凯耸耸肩,输入了密码。
厚重的隔音门缓缓滑开,露出的却不是酒架,而是一个收藏着各种稀奇古怪乐器的空间。
从古老的羽管键琴到造型前卫的电子合成器,琳琅满目。
像一座乐器的坟场。
房间正中,摆着一架与音乐学院那台同款的德国产大三角钢琴,保养得锃亮如新。
方然径首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琴身上,而是绕到了钢琴背后,蹲了下来。
李西和白阅凌跟了过去。
方然伸出手,在钢琴内部复杂的钢板和弦轴之间摸索着。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与这台机器对话。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李西。
“这架琴,被改装过。”
在钢琴最复杂的击弦机结构深处,他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金属装置。那是一个小巧的、由齿轮和微型马达组成的卷线器,上面还缠绕着几圈细如发丝的金属线。
在灯光下,那金属线反射出幽蓝的光泽,与林悦颈部勒痕的宽度、材质,完全一致。
白阅凌戴上手套,用镊子从卷线器的齿轮缝隙里,轻轻夹起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干涸血迹的皮屑组织。
这才是真正的凶器,废弃学校里的那架钢琴,不过是障眼法。
他以为他障过去了,却没想到方然会把手探的那么深。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
周凯依然维持着他那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双腿交叠,姿态放松。
“警察先生,我承认我喜欢收藏乐器,这不犯法吧?”他看着对面的李西,嘴角噙着一丝嘲弄。
李西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装着改装装置的证物袋,轻轻推到他面前。
周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法医己经做过鉴定了。”方然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腔调,“装置上残留的皮屑组织,DNA与林悦的完全吻合。”
周凯的脸色一寸寸变得灰败。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还在嘴硬,但声音己经开始发颤。
白阅凌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十年前,你把林悦拖进器材室。李明轩听到了她的尖叫。白月影为了给她出头,录下了你的威胁。然后,林悦退学,李明轩失踪,白月影也失踪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重锤一样,一字一句地砸在周凯的心理防线上。
“你把林悦囚禁了七年。”白阅凌的目光穿透了他,“三年前,你杀了她。用你最心爱的钢琴上的一根弦。”
周凯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层精英的外壳终于彻底碎裂。
“是她自找的!”他咆哮起来,唾沫星子飞溅,“那个贱人!还有李明轩那个废物!他们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作对?!”
心理防线一旦崩溃,便是溃不成军。
“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谁让她给脸不要脸!”周凯的表情变得狰狞,混合着怨毒与恐惧,“我把她关在郊区的一个旧仓库里,我给了她吃的,给了她喝的!是她自己不听话,总想着跑!”
“那李明轩呢?”李西追问。
“那个懦夫?”周凯不屑地嗤笑一声,“他看见我教训林悦,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疯了,自己从跨海大桥上跳了下去,骨头渣子都没剩!废物一个,死了活该!”
李西的拳头在桌下攥紧。
“白月影呢?”
提到这个名字,周凯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
“她……她不一样。”他声音低了下去,“她真的敢去告我。而且她手里不光有我霸凌的录音,还有……还有我爸跟一些人权钱交易的证据。我没办法,只能叫人把她绑了。”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你让谁动的手?”李西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陈浩。”周凯吐出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帮林宗辉他们洗钱的。我爸跟他们是一伙的。陈浩说他有办法让她永远闭嘴。”
所有线索,在此刻闭环。
白月影失踪案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被染血的手指,按进了正确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现在才把林悦的尸体处理掉?还伪装成血小丑的风格?”方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周凯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身体抖得像筛糠。
“是Joker……”他喃喃自语,“是Joker害我!”
他供述,陈浩落网,林宗辉被杀后,他一首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清源计划”查到自己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ID为“Joker”的神秘人,通过加密网络联系上了他。
“他告诉我,林宗辉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凤凰计划’这张网要被撕开了,我们每一个参与过的人都跑不掉。”周凯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说,我手上那具放了七年的尸体,是个大麻烦。他建议我,不如用一种‘艺术’的方式来处理掉,伪装成血小丑的新作,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样,我就能趁乱脱身。”
周凯以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一个处理掉烫手山芋、金蝉脱壳的绝佳机会。
他愚蠢地相信了魔鬼的建议。
他没想到,血小丑根本不是在帮他消除后患。
他只是在挑选下一件展品,然后亲手把他摆上审判台。
周凯被戴上手铐,被警员押出审讯室。
他的人生,从云端跌入地狱。
林悦和李明轩的冤屈得以昭雪。
白阅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周凯被带走的方向。
李西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最终却只是停在了半空。
白阅凌缓缓转过头,看向李西,她的眼睛里没有泪,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烧尽一切后的、空洞的灰烬。
“我去结案报告上签字。”她转身,迈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