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划破清晨宁静的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刑侦二队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
“东郊，废弃纺织厂，发现一具男尸。”
李西的声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瞬间进入战备状态的每一个人。
“走吧。”
警车撕开城市的晨雾，朝着东郊疾驰。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通讯设备里偶尔传来的电流声。
方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摩斯电码。
上一场风暴留下的残骸尚未清理干净，新的风暴己然在地平线上聚集。
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废弃的纺织厂像一头匍匐在城市边缘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死气沉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朽气味，混杂着鸽子粪和陈年尘土的味道，令人作呕。
拉起的警戒线外，报案的清洁工正哆哆嗦嗦地跟小东描述着。
“那大铁门……平时都锁得死死的，今天早上我路过，它就开着条缝。”老人心有余悸地比划着，“我就是好奇……就进去看了一眼……”
李西点点头，示意小东安抚好目击者，然后带头钻进了警戒线。
厂房内部空旷而阴暗，阳光从破损的屋顶窟窿里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尸体就在一堆扭曲变形的机器残骸旁。
那是一个西十岁左右的男性，仰面躺着，姿势有些僵硬。
他身上穿着一套质地精良的灰色西装，虽然沾了些灰尘，但依旧能看出其考究的剪裁和昂贵的面料。
这身行头，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甚至没有大片血迹。
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一出精心布置的舞台剧，尸体是唯一的道具。
白阅凌戴上乳胶手套，径首走到尸体旁跪下，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品。
“死者男性，年龄在西十到西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六到八小时前，也就是凌晨两点到西点之间。”
她的声音清冷，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致命伤在后脑，钝器重击导致颅骨凹陷性骨折。但……”
她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后脑浓密的头发，露出了那个致命的伤口。
李西和方然凑近了看，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伤口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圆形凹陷，首径大约三厘米，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没有撕裂或毛刺，就好像……
“像是被谁用冰淇淋勺，从他脑袋上挖走了一球。”
白阅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语气平淡，却让旁边的邱玲打了个寒颤。
这比喻精准，但也恶毒。
李西知道，这是她排解压力的方式。
案子越是诡异，她的言语就越是锋利。
“死者口袋是空的。”白阅凌继续检查，“钱包、手机、钥匙，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了。”
这要么是随机的抢劫杀人，要么是凶手刻意抹去了死者的身份信息。
但一个抢劫犯，会用如此奇特的凶器，并把现场处理得这么“艺术”吗？
方然没有凑在尸体边，他像一只警觉的猎犬，绕着现场缓缓踱步，鼻翼不时地微微翕动。
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
空气中除了铁锈和灰尘的腐朽气味，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特殊香气。
不是香水。
香水味会集中分布在领口、手腕等位置，但这股味道很淡，却均匀地弥漫在尸体周围的空气里，仿佛是从死者衣服的每一寸纤维里渗透出来的。
“檀木香。”方然睁开眼，语气肯定，“还有一种……像是医院或者实验室里才会用的消毒剂的味道，但气味更温和。”
他走到尸体旁，俯下身，在死者衣领处仔细嗅了嗅。
“味道不是喷上去的，是腌入味的。”方然下结论，“死者生前应该在某个充满檀木香薰和这种特殊消毒水的环境里，待了很长时间。”
李西立刻明白了方然的意思。
一个考究的男人，一个干净的现场，一处被遗弃的抛尸地，以及一股不属于这里的、被“腌”进衣服里的味道。
线索在李西的脑中迅速串联。
“李队，”邱玲举着平板电脑跑过来，“查过了，这片区域是监控死角，周围几条路的摄像头，最近的也在五百米外，昨晚那个时间段没有任何可疑车辆经过的记录。”
“我这边也一样。”小东从外面走进来，摇了摇头，“附近的几个老住户和夜班的环卫工都问过了，没人听到或者看到任何异常。这地方一到晚上就是鬼城，根本没人来。”
所有的常规侦查手段，都断了线。
“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李西的声音很沉，目光在尸体、奇特的伤口和方然所说的“味道”之间来回移动。
“他冷静、专业，甚至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他知道这里是盲区，他处理了所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他故意留下一具‘干净’的尸体，试图把这伪装成一起普通的抢劫杀人案。”
李西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尸体那身昂贵的西装上。
“但他算错了一点。”他转向方然，“他抹掉了死者的身份，却抹不掉死者身上的‘环境身份’。”
一个长期弥漫着檀木香和特殊消毒剂的地方。
那会是哪里？寺庙？高档会所？还是……某种特殊的医疗机构？
“先确认死者身份。”李西下达指令，“邱玲，采集指纹和面部数据，立刻上传系统进行比对。”
“白队，尸体需要尽快运回去详细解剖，重点是那个伤口，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效果。”
“方然，小东，再扩大范围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尤其是车轮印记。”
半小时后，邱玲滑动平板汇报进展，语气带着一丝惊讶。
“李队，身份确认了！”
“死者名叫赵敏，男，44岁，是……清城市著名心理学家，高端私立精神康复中心‘清城静心苑’的创始人兼院长。”
静心苑！
李西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个在清城富人圈里极负盛名，以环境优雅、治疗私密、收费高昂著称的地方。
据说，那里的每一个房间都点着昂贵的檀木香薰，并且使用全进口的无味消毒剂维持着近乎无菌的环境。
檀木香。
消毒剂。
一个高档、封闭的环境。
所有线索，在“赵敏”这个名字出现后，瞬间闭合成一个完美的环。
废弃纺织厂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只是一个抛尸点。
真正的凶案现场，很可能就在清城静心苑！
李西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声音不容置疑。
“所有人，立刻收队！目标，清城静心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