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张让、赵忠己死的消息。
像是长了翅膀的乌鸦,扑棱棱地飞出了宫墙,落进了司徒袁隗的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袁绍穿着一身暗色深衣,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叔父,张让死状极惨。”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狱卒的颈骨,是被人硬生生扭断的。”
“手法干净利落,倒像是江湖上那些亡命杀手的路数。”
袁隗端坐案后,手中握着一支狼毫,闻言,手微微一顿。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在摊开的竹简上迅速晕开,像一朵不祥的墨菊。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何进昨夜在府中宴客。”
“席间,他可曾离席?”
袁绍摇了摇头:
“儿子派人打探过,何进整晚都在府中,并未离开。”
“这就奇了。”
袁绍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若不是何进,那会是谁?
宫中除了宦官,便是外戚何进的势力最大。
如今十常侍倒了两个最重要的,何进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吱呀——”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袁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环佩叮当,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大哥又在说什么胡话?”
他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袁绍,带着一丝惯有的轻慢。
“莫不是又在怀疑大将军?”
“呵,何进那屠户出身的莽夫,他哪里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袁术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仿佛提起何进都脏了他的嘴。
袁绍的目光锐利,落在了袁术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白玉佩上。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三弟这块玉佩,倒是眼生得很。”
袁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探究。
袁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伸手着那块玉佩,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哦,这个啊。”
“今早去大将军府上问安,大将军随手赏的。”
“说是西域进贡的上等货色,大哥觉得如何?”
袁绍的眼神沉了沉。
何进倒是会收买人心。
他没有理会袁术的炫耀,转而看向袁隗,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
“叔父,十常侍一死,朝中局势必然大变。”
“您看,这最得利者,究竟是谁?”
袁术闻言,嗤笑一声,抢在袁隗之前开口。
“那还用说?”
“宦官一倒,自然是咱们袁氏得利最大!”
他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得意,仿佛己经看到了袁家权倾朝野的那一天。
“啪!”
袁隗猛地一拍桌案,竹简震得跳了起来。
“蠢材!”
他怒视着袁术,眼神锐利如刀。
袁术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呐呐道:
“叔父,我……我说错什么了?”
袁隗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却难以平息。
“你懂什么!”
“宦官固然可恶,但他们在朝中,亦能制衡外戚!”
“如今张让、赵忠一死,十常侍势力大损,何进必然一家独大!”
“到那时,外戚与我们士族,便要正面相撞了!”
烛光摇曳,映照着袁隗凝重的脸庞。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棵老槐树枝影婆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十年前。
党锢之祸。
那一场浩劫,士族精英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
多少名门望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那惨烈的景象,至今仍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袁绍默然。
叔父的担忧,他何尝不知。
只是,眼下这局势,实在诡异。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袁隗的衣袖。
袖口处,似乎沾着一些细微的金色粉末。
在烛光下,那金粉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袁绍心中一动。
这金粉……
他记得清楚,昨夜长秋宫的宫宴上,皇后娘娘赏赐给众人的酒器,便是用金箔包裹的。
难道说……
叔父昨夜,竟然也在长秋宫?
他为何从未提起?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袁绍脑海中闪过,让他浑身一震。
他正要开口询问,袁隗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案上拿起一卷用火漆封口的密信,递了过来。
“明日早朝,你替为父称病,不必去了。”
袁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袁绍接过密信,入手微沉。
他注意到,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朱砂印记,刻着两个小字:“永乐”。
永乐宫?
那是董太后居住的宫殿。
叔父何时与永乐宫有了联系?
他拆开火漆,展开竹简。
信上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内容不多,但其中两个用朱砂笔重重圈出的字,却让袁绍的瞳孔骤然收缩。
“替身”。
袁术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当他看到“替身”二字时,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替身?”
“哈哈,这可真有意思了!”
他指着那两个字,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宫里那位真是个替身,那咱们的陛下,此刻岂不是……”
他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夜枭嘶鸣。
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首刺心底。
袁术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袁隗面无表情地吹灭了案上的烛火。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黑暗中,袁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叔父,您……您早就知道替身的事情?”
“为何……为何不早做准备?”
如果叔父早知此事,袁家便能提前布局,在这场风波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黑暗中,袁隗沉默了许久。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书案一角摆放着的一尊袁氏先祖的木雕画像。
那画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先祖的目光深邃而睿智,仿佛能洞察一切。
“绍儿,你要记住。”
袁隗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而深远。
“真正的棋手,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棋子。”
“更不会在棋局未明之前,就急着亮出底牌。”
月光下,他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袁隗,要做的,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