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们来到熟皮子的木头房子前面。
“怎么回事呢，太阳都升起这么高了，怎么还不来上班呢？”妮娅向栅栏里张望着，自言自语地说。
诺敏说：“姐姐，别管他了，咱们回去休息吧，我都有些困了。”
“不行，咱们去乌木匠家看看，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乌木匠家的木栅栏的栅栏门没有用皮条拴上，虚掩着，从院门到木头房子的门，铲开了一条路，院子里的木头玩意儿都被雪盖住了。乌木匠家有一条白狗，汪汪两声，诺敏叫它“小白”，它就跑过来，摇着尾巴。诺敏推开门，一股热气混合着莫合烟的烟雾，扑面而来，妮娅咳嗽了两声，诺敏咳嗽了三声。
乌木匠正骑上长凳上凿木头，可能是在做“木牛流马”，他放下凿子，从长凳上站起来，说：“来了，坐，随便坐。”
地上有小板凳，诺敏和妮娅姐姐搬了小板凳坐下，妮娅说：“乌玛尔师傅，你们皮件厂今天怎么没有上班，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问题太多了，多得——多得我不干了。让巴特干，他也不干，就都不干了。”
妮娅有些着急了，白脸都变红了，像只要下蛋的母鸡似的，声音也高起来：“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啊，你说有什么问题，咱们就解决什么问题，一摊子，说撂下就撂下，贷款怎么还。”
“说了你也解决不了，送去旅游商店的那些东西，人家都退回来了，卖不掉就是一堆垃圾。我看了人家从外面进的货，仿照咱们做的各种小玩意儿，又漂亮又便宜。咱们就是从外面买机器加工的皮子来，做出的东西成本都比人家的价钱贵，怎么能卖出去。自己熟的那些皮子，割成了皮绳，做了捣酥油的袋子，可是，也没有人买，牧业也没有多少人用了，用的人家，也是自己做。我也没有挣上钱，不挣钱，那些女人也不来上班了。”
妮娅说：“你不干可以，村上盖了房子修了池子，卖了工具，贷款我想办法还，可是村里给你担保的贷款你要尽快还上。”
“我没有挣上钱，贷款也花完了，你让我拿啥还？我还不上，你是领导，你想办法吧，是你让我做皮子的，你要负责。”
“不，你的贷款，你要自己还。”
“我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我还不上，没有办法，银行来把我抓走好了，我就一个人。你要不想让我被抓走，你就担保起来嘛，是你代表村里担保的。”
诺敏说：“乌玛尔叔叔，你不要这样，大家一起想办法不好吗？你不要推给妮娅姐姐一个人。”
“我没有什么办法好想的，她是村支书，是领导，跟上面说一下，把贷款免掉不就行了吗。”
妮娅起身说：“诺敏，咱们走吧。”
从乌木匠家里出来，妮娅自顾朝前走，似乎诺敏并不存在，诺敏也不知道是要跟着妮娅，还是由她自己要到哪儿就去哪儿，她连忙追上去问：“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咱们去老队长家。”
老队长在村子的南面，离诺敏家不远。
雪地里有孩子在奔跑玩耍，路上有人?着雪，有男有女，有的摇晃，有的不摇晃，摇晃的是醉了的，不摇晃的可能是找醉去的。北面有个小商店，也是外面来的汉族人开的，那里卖出最多的东西可能就是酒，也有人买了酒就在那儿喝，商店的老板还把瓶装的酒打开，一杯一杯地零售。
铁匠从南边儿过来，他没有摇晃，径首走到妮娅面前来。
铁匠没有戴手套，他搓着一双污黑的大手对妮娅说：“妮娅巴斯，今天该发面粉和救济款了吧。”他把妮娅叫“巴斯”，巴斯就是头头、领导的意思。
“塔布斯大叔，离发面粉还有三天呢，怎么，还没有到月底就没有面粉了，以后要注意节省些，让家里存些余粮，每个月的月初才发面粉。”
“吃的还有，就是没有钱花了。”
诺敏说：“铁匠叔叔，您是没有酒喝了吧。”
“这丫头，又说我，没有酒喝，我就到你家找外公去。”
铁匠就是发救济款的日子记得最清楚了，从前公社的时候，只有少数人领救济款，队里收入好，大部分社员家里都养马鹿，鹿茸也很值钱。后来分开单干了，有些人懒，又没有人管，不干活儿，吃饭就成了问题，领救济的就多起来；这几年国家保护动物，不让养马鹿了，抓马鹿更是犯法，全村都领救济了。
村里发救济款都是半年发一次，有些人拿去买酒喝，早早就把救济款喝光了，没有饭吃，就跑到乡里、县上去找领导。妮娅来了，救济主要是买成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发给村民，只发少量的零花钱，而且是每个月发一次。这样因为没有饭吃到乡里、县里上访的人几乎没有了。
可是有少数的人会把面粉拿到饭馆里卖了，换钱买酒喝，没有吃的了，村里人也不能看他饿死，大家还是给他口饭吃的。
妮娅说：“塔布斯叔叔，酒还是要少喝，喝坏了身体咋办？一家人都还靠您呢。”
“我不喝酒干什么？没有人找我干活儿，打了铁也卖不出去，牛马自己会找草吃，我只有两匹马，前些时候还被湖怪吃了一匹，没有事情做只有喝些酒来解解愁，一年到头卖个牲口的钱，也都还了酒钱。看人家外面来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些老板。我们没有钱，什么也干不成，这日子，活一天算一天吧，如果酒也不喝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诺敏身上只有五块钱，掏给铁匠了。
诺敏把钱塞在铁匠手里说：“铁匠叔叔，不要去找我外公，他去巡山了。”
“你不要唬我了，这么大的雪，谁还上山？我不去找外公，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铁匠以前也不穷，不穷的时候就不欠人家钱，现在穷了，也从没有借钱不还的时候，最多是忘了，但你朝他要，他也从来不会赖账的。
铁匠说完朝北面走去，步子又大又稳，北边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