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炖肉的香气,越来越霸道。
这股子味道,不讲道理地钻出窗户缝,飘满了整个大杂院。
杨福财捧着搪瓷缸子,喝一口热水,心里头那点火气,总算被肉香给压下去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念叨:“这一锅肉,得费多少柴火……”
林月华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杨明丽吸溜着口水,一双眼睛黏在桌上那个还没打开的布包上。
“三哥,那个里面装的是什么好吃的?”
杨明把布包扯过来,解开。
一层层旧布剥开,最后露出一截根须虬结,长得跟个小人儿似的东西。
屋里的光线不亮,那东西却透着一股子温润的色泽。
“这是……”
杨福财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他顾不上烫,一个箭步冲过来,趴在桌边,死死盯着那东西。
“参!是山参!”
他声音都在发抖。
他当过老师,虽然落魄了,但见识还在。
这根须、这芦头、这品相,绝对是上了年份的野山参!
“发了……这下发了……”杨福财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字。
杨明志和杨明成也凑了过来,脸上全是震惊。
他们只在书上画片上见过这玩意儿。
林月华更是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福财一把抓住杨明的手:“明远,这东西,咱们得赶紧出手!”
“找个信得过的人,卖给那些大领导!能换好多钱!好多粮票!”
他的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
“爸。”
杨明把人参重新用布包好,塞回帆布包里。
“这东西,现在不能动。”
“为什么!”杨福财急了。
“您忘了今天郑老太和吴长海是怎么闹的了?”
杨明的声音很冷静。
“咱们家刚吃上肉,就有人眼红得要喷火。这会儿要是再拿出根老山参去卖,您猜会发生什么事?”
“投机倒把的帽子一扣下来,我这帝都大学的名额,还要不要了?”
杨福财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一个激灵。
是啊。
他光想着钱了,忘了这世道的人心有多险恶。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放着?”他还是不甘心。
“放着。”杨明说,“等我进了大学,把户口落在学校。咱们家的情况,和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爸,妈,我打算,在帝都买套房子。”
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买房子?
在帝都?
杨福财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啥?”
“我说,买房子。”杨明重复了一遍,“我上了大学,户口就成了集体户口,毕业分配也是个问题。如果咱们自己有房子,就能单独落户,以后做什么都方便。”
他看着爹妈和兄弟姐妹们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描绘着蓝图。
“咱们不买鸽子笼,要买就买个带院子的。就在大学附近,到时候您二老搬过去住,我上学也方便。”
“院里种点菜,养几只鸡,比住这大杂院看人脸色强一百倍。”
“大哥,二哥,”他转向两个哥哥,“你们也别急,等我毕了业,在帝都站稳了脚跟,我帮你们安排工作,进大厂,当正式工。”
“到时候,大哥结婚的房子,二哥娶媳妇的彩礼,都不用愁。”
杨明志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大哥杨明成也是一脸的恍惚。
他们这个三弟,去了一趟东北,回来之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
杨福财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他一拍桌子。
“胡闹!”
“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买房子?还带院子的?”
“你还没毕业,就想着给你哥安排工作,你当厂子是你家开的?”
他不是不激动,是害怕。
儿子画的饼太大了,他怕这是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爸,钱的事,您不用管。”杨明指了指那个帆布包,“这根参,就是本钱。”
“至于工作,您儿子是帝都大学的学生,是天之骄子。我的人脉和前途,不是您现在能想到的。”
“你……”杨不财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
“我信我儿子!”
林月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杨明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你爸是穷怕了,胆子小。妈信你,你说能成,就一定能成!”
“咱们家,就听明远的。”
“咱们以后,就盼着住大院子,过好日子!”
杨福财看着老婆儿子,张了张嘴,最后长叹一口气,默认了。
就在一家人心里百感交集的时候,院子外头,猛地传来一阵喧哗。
先是女人的尖叫,接着是男人的怒骂,乱成一锅粥。
“外面咋回事?”杨福财站起身。
一家人推开门,走到院里。
院子里的邻居们,都探头探脑地围在院门口。
只见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正一左一右地押着一个人往外走。
那个人,头发凌乱,衣服也被扯得歪七扭八,正是赵德发。
陈雨林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赵德发还在挣扎,他回头,死死地盯着陈雨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陈雨林!你他妈阴我!你给老子等着,我出来第一个就弄死你!”
“呵。”陈雨林冷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等你出来?”
“赵德发,你贪污公款,倒卖厂里物资,还把你老丈人一家送进去换前程,哪一件不够你喝一壶的?”
“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还想出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赵德发脸色惨白,被公安用力一推,踉踉跄跄地带走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谁都没想到,平时在院里作威作福的赵德发,就这么倒了。
倒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郑老太从自家门缝里看着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
吴长海站在自家窗户后头,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个世道,真的变了。
以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好像不那么好使了。
而那些以前被踩在脚底下的“臭老九”,现在却成了谁也不敢惹的宝贝疙瘩。
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杨家一家人,心里五味杂陈。
杨福财一家人,只是静静地看着。
林月华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小声说:“回吧,外面冷。”
杨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
对付恶人,有时候,不需要自己动手。
自有更恶的,或者更急于求成的人,会替你清扫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