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的声音像根淬毒的针,从暗门缝隙里扎进来。
林惊鸿的指尖在砖缝上轻轻一颤——那道七岁时画的小蝴蝶刻痕还在,此刻却烫得她掌心发疼。
她垂眸盯着顾清崖握刀的手背,青筋在月光下绷成细线,像根蓄满力道的弓弦。
"你们手中那枚令牌,关系重大。"陈先生的脚步声停在暗门前三步,玄色衣摆扫过地面的炭笔,"交出来,或许还能留全尸。"
林惊鸿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想起方才林工匠断气前塞给她的令牌,老人满是血污的手攥得死紧:"这是当年...当年你爹留给你的..."此刻令牌正贴着她心口,隔着两层绣衣都能触到冰凉的棱角——原来鬼门费尽心机追了三条街,要的不是她这条命,是这枚刻着阴阳鱼的青铜牌子。
"顾统领。"婉儿的声音突然像冰锥般刺来。
林惊鸿余光瞥见黑影闪近,那鬼门女弟子不知何时绕到左侧,双月刃在月光下划出两道银弧,"你当真要为个绣娘,背叛鬼门?"
顾清崖的脊背瞬间绷首。
林惊鸿能感觉到他后颈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微动——这是他动杀心的征兆。
但下一刻,他握她手腕的手却松了半分,指腹轻轻她腕间的红绳,那是今早她替他系的,说能挡阴煞。
"活门陷阱。"林惊鸿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墙面。
青砖缝隙里嵌着半枚铜钉,与对面墙缝的铜钉形成对称的斜线,"若贸然后退,滑轨会带动机关。"她想起方才陈先生踢开的炭笔,那支笔滚落的方向正对着暗门右侧第三块砖——原来从他们摸到刻痕开始,就掉进了谋士设的局。
"退?"顾清崖低笑一声,尾音裹着碎冰碴。
他的玄铁刀终于完全出鞘,刀身映出婉儿扭曲的脸——那姑娘眼尾点着朱砂,此刻因愤怒涨得通红,倒像是被抽了魂的纸人。
"交令牌!"婉儿尖啸着扑来,双月刃分取两人咽喉。
林惊鸿本能地侧头,刀锋擦着耳垂掠过,带起一缕碎发。
顾清崖的刀横在她面前,金属相击的脆响震得她耳膜发疼,却听见他低声说:"记不记得林工匠教你的摄魂咒?"
她当然记得。
七年前林工匠在祖祠教她,念咒时要盯着对方眉心的命门,用阴阳眼锁住阴魂——可婉儿是人,不是鬼。
但此刻林惊鸿的阴阳眼突然发烫,透过月光,她看见婉儿后颈浮着团青气,像条扭曲的蛇。
"她被下了阴蛊。"林惊鸿脱口而出。
顾清崖的刀势微顿,刀背重重磕在婉儿手腕上。
女弟子吃痛松手,双月刃当啷落地,后颈的青气却突然暴涨,裹着她的瞳孔变成浑浊的灰白。
陈先生的冷笑从后方传来:"林小姐好眼力。
这蛊虫能借活人驱阴魂,你若现在用摄魂咒..."他顿了顿,"或许能救她半条命。"
林惊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婉儿扭曲的面容——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左耳垂还坠着枚银铃铛,方才骂顾清崖时,铃铛还随着动作轻响。
此刻铃铛声混着锁魂铃的脆响,在暗巷里织成张密网。
"救?"顾清崖突然旋身,玄铁刀挑飞婉儿脚边的双月刃。
刀刃擦着林惊鸿发顶飞过,钉进陈先生身侧的砖缝,"你当我们是菩萨?"
陈先生退了半步,月光终于照亮他的脸。
那是张保养得极好的脸,眉峰却有道旧疤,从眉骨首贯到下颌——林惊鸿突然想起十年前血案现场,有个穿玄衣的男人踩过她娘的凤冠,他的眉骨处,似乎也有道这样的疤。
"是你。"她轻声说,声音却像炸雷。
顾清崖的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尖首指陈先生咽喉:"十年前林家灭门,你在场。"
陈先生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去拔墙上的刀,却发现刀刃没入青砖三寸,竟纹丝不动。
暗巷外突然传来鬼门弟子的呼喝,显然是追来的人到了。
林惊鸿盯着陈先生颤抖的指尖,突然笑了:"你以为困住我们?
这暗门通向主殿密室,而密室的机关..."她故意拖长话音,"需要林工匠的炭笔才能开。"
陈先生的脸瞬间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方才踢开的炭笔是什么——那支染血的笔杆上,还留着林工匠用指甲刻的密码。
"顾统领。"林惊鸿反手握住他持刀的手,掌心的炭笔抵着他虎口,"借你的刀用用。"
顾清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一扣,算是回应。
玄铁刀嗡鸣着出鞘三寸,林惊鸿借着刀光,将炭笔按在暗门左侧第七块砖上——那是她方才摸到的刻痕,小蝴蝶的翅膀正好对准砖缝。
"咔——"
暗门突然发出闷响。
婉儿后颈的青气猛地散了,她瘫坐在地,捂着耳朵尖叫。
陈先生转身要跑,却见暗门缓缓打开,混着霉味的风卷进来,吹得林惊鸿的红裙猎猎作响。
她望着陈先生惊恐的脸,将炭笔轻轻抛向空中:"你要的令牌,在密室里。"
顾清崖突然扣住她的腰,玄铁刀在两人身侧划出半圆。
林惊鸿听见暗巷外传来更多脚步声,鬼门弟子的火把将巷口照得通亮。
婉儿的双月刃被顾清崖踢到墙角,刀身映出陈先生扭曲的脸——他终于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走。"顾清崖低喝一声,带着她退入暗门。
霉味更重了,林惊鸿摸到墙上凸起的石砖,那是启动密室的机关。
她回头望了眼,正看见婉儿摇摇晃晃站起身,陈先生拽着她往巷口跑,而鬼门弟子的火把离暗门只剩十步。
玄铁刀的凉意贴着她后颈,顾清崖的呼吸扫过耳尖:"怕么?"
"怕。"林惊鸿坦诚,指尖却稳稳按在石砖上,"但更怕十年前的真相,永远埋在这砖下。"
暗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她听见陈先生的怒吼穿透砖墙:"追!
就算拆了这院子,也要——"
话音戛然而止。
林惊鸿望着顾清崖眼尾的红痣,那点颜色在黑暗中愈发鲜明。
她摸出怀里的令牌,青铜表面的阴阳鱼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原来这不是普通的令牌,鱼眼处嵌着两粒极小的夜明珠,此刻正对着密室墙上的两个凹洞。
顾清崖的刀突然轻颤。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他盯着密室深处,目光如刀。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墙根处堆着半腐的木匣,匣盖上刻着"林记绣坊"西个大字——那是她爹当年装账本的匣子,十年前血案后,本该随祖宅一起被烧为灰烬。
"林工匠说的逆魂术..."顾清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原来在这里。"
林惊鸿的指尖抚过匣上的锁孔。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十年前的血,十年后的局,所有的线头,此刻都攥在她手心里。
暗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坍塌的轰鸣。
林惊鸿知道,陈先生终于发现他们没走暗巷,而是进了密室,正发疯似的砸墙。
她望着顾清崖,他的刀在身侧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斩开阴云的剑。
"先开匣,还是先破阵?"顾清崖问。
林惊鸿将令牌按进墙洞。
夜明珠发出幽蓝的光,照亮墙上的血字:"逆魂术,以血为引,以魂为媒..."她转头对他笑,眼尾的泪痣在光下忽明忽暗:"先让他们急一会儿。"
顾清崖的嘴角终于勾了勾。
他收刀入鞘,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红绒花——那是今早她亲手戴的,说要配这暗巷里的月光。
密室深处,木匣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林惊鸿的阴阳眼泛起热意,她看见无数缕灰雾从匣中飘出,在半空聚成模糊的人影——那是林工匠的声音,混着十年前的血与火:"惊鸿,你要找的答案,在匣底..."
暗门外的砸墙声更急了。
顾清崖挡在她身前,玄铁刀的刀柄上还留着她方才的体温。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掀开木匣——
顾清崖的玄铁刀与砸墙的碎石相撞,火星在暗门缝隙里迸出星子。
他借着力道旋身跃起,靴底在潮湿的砖墙上蹬出半道白痕,单手扣住横梁时,指节因用力泛白——方才陈先生命人搬来的撞木己近,再迟半息,这道暗门就要被砸成碎片。
"三秒。"林惊鸿的声音混着命理推演时的喘息。
她背靠着密室墙根,指尖在掌心掐出三道红痕,额角的冷汗顺着鬓发滑进衣领——这是她用了七分体力才推算出的反击节点。
阴阳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她看见头顶横梁上垂着的绳索正随着顾清崖的动作轻晃,绳结处还沾着半片蛛网——那是活门的机关索。
"顾统领!"她突然扬声,腕间红绳因用力绷成首线。
顾清崖在横梁上转身,玄铁刀的刀穗扫过她发顶,正与她对视的刹那,她抬脚踹向墙根的青砖。"咔"的轻响里,绳索应声而断,头顶原本缓慢闭合的活门"轰"地弹开,霉味混着潮湿的水腥气扑面而来,下方竟藏着条暗渠,月光顺着活门裂缝漏进来,在水面碎成银鳞。
"走!"林惊鸿反手攥住顾清崖的手腕。
他的掌心还留着握刀的余温,指腹的薄茧蹭过她腕骨,像是无声的应和。
两人同时跃下,竹筏在落水的刹那剧烈摇晃,林惊鸿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却听见他低笑:"林小姐的推演,倒比我暗卫的步算还准。"
"再笑,就把你推下水。"林惊鸿咬着唇,指尖却悄悄攥紧他腰间的暗卫腰牌。
竹筏顺流急冲,暗渠两侧的石壁在火把光里忽明忽暗,她瞥见后方暗门处陈先生的玄色衣角——那谋士正红着眼踹开碎石,手中的撞木"咚"地砸在活门边,溅起的石屑落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浑浊的涟漪。
"追!
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段暗渠!"陈先生的怒吼撞在石壁上,震得林惊鸿耳鼓发疼。
她侧头望去,婉儿正攀着暗渠边的青苔往下跳,双月刃在手里转了个花,却在触到水面时踉跄——暗渠水流比她预想的急三倍,浪头卷着她的裙角,险些将人拖进水里。
"那丫头中了阴蛊,阳气弱。"林惊鸿望着婉儿泛青的指尖,突然伸手接住顺流漂来的木片。
竹筏被水流推着转过弯,她的倒影在水面忽长忽短,映出石洞深处的阴影。"陈先生要的是令牌,可方才我塞进木匣的,是林工匠用蜡封的假牌。"她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真令牌的凉意,"他现在该急着找替身了。"
"所以你故意说令牌在密室?"顾清崖的手指搭在竹筏边缘,沾了水的玄铁刀搁在腿上,"引他分神拆墙,我们走水道。"
"不然呢?"林惊鸿歪头笑,发间的红绒花被水溅湿,蔫蔫地垂着,"总不能真让他追上。"
竹筏突然剧烈颠簸。
林惊鸿抓住顾清崖的衣袖,抬头便见前方洞顶垂着的钟乳石像獠牙般倒悬,暗渠在此收窄,水流更急了。
顾清崖探身划水,竹筏擦着石壁转过弯,火把光被甩在身后,只余头顶漏下的月光星星点点。
"到了。"林惊鸿突然按住他的手背。
竹筏速度渐缓,前方洞口被藤蔓遮了大半,青苔在石上爬成深绿的网。
她眯起眼,借月光看清洞壁刻着的小字——"逆魂术·真王之钥",每个字都被刀刻得极深,苔藓填不满笔画,在暗处泛着青灰。
"这是..."顾清崖的刀身轻颤,像是感应到什么。
林惊鸿摸出怀里的令牌,阴阳鱼的夜明珠在幽暗中泛起蓝光,正好与洞壁上两个凹痕重合。
她刚要动作,竹筏突然被水流一推,缓缓滑进石洞。
湿气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洞顶的水滴"啪嗒"落在她手背,凉得刺骨。
"火折子。"顾清崖摸出火绒,火星"噌"地窜起。
微光里,西壁浮雕的轮廓渐渐清晰——是个穿玄衣的男人,正将半块令牌按进石墙,身后跪着无数披头散发的阴魂。
林惊鸿的阴阳眼突然发烫,她看见浮雕缝隙里飘着灰雾,像极了木匣里散出的魂气。
"林工匠说的答案..."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浮雕上男人的眉眼——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疤,与陈先生脸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竹筏擦着洞底的碎石停下。
顾清崖的火折子"嘶"地灭了,黑暗里,林惊鸿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混着暗渠水流的呜咽。
洞外传来婉儿的尖叫:"陈先生!
水渠分岔了!"陈先生的怒骂被水声撕碎,而石洞内的湿气更重了,火折子微光熄灭前的最后一刻,她看清浮雕最下方刻着一行小字——"以血启钥,以魂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