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递到赵婉儿面前，脸上挂着标准的、属于中宫皇后的端庄笑容：“妹妹快坐。早就听闻妹妹是理财持家的好手，竟能凭一己之力，将小小的婉儿坊做得那般大，本宫实在是佩服。如今妹妹进了宫，正是咱们皇家的大福气。”
赵婉儿接过茶盏，谦逊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懂些民间的微末伎俩，上不得台面。”
“诶，这可不是微末伎俩。”太后接过了话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帝常在哀家面前夸你，说你心思缜密，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刘青宏倒台，朝中百废待兴，国库空虚，皇帝正为此事烦心。哀家与皇后商议了一下，觉得这后宫，也该为陛下分忧，开源节流，以为表率。”
赵婉儿垂眸听着，心中己经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太后顿了顿，终于抛出了那枚早己准备好的炸弹。
“惠妃，你聪慧能干，又是商家出身，对账目庶务想必是驾轻就熟。皇后一人掌管六宫，事无巨细，颇为辛劳。”
“从今日起，便由你来协理六宫，分担皇后一半的担子。宫中采买、用度、各宫份例、内务府的一应账目，都交由你来打理。你可愿意？”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陈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
这哪里是分权，这分明是递过来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后宫的账目，是几十年盘根错节下来的一笔烂账。里面的贪墨、人情、倾轧，比朝堂上的党争还要复杂。
让她一个新人去管，管好了，是她应该的；管不好，出了任何纰漏，得罪了任何一个有背景的嫔妃，都是她的罪过。
到时候，根本不用太后和皇后动手，那些被她动了奶酪的人，就能将她撕成碎片。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她若接了，就是跳进了火坑。她若不接，就是当众驳了太后和皇后的面子，是恃宠而骄，目无中宫。这个罪名，皇帝都保不住她。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婉儿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个死局。
赵婉儿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为难之色，反而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她再次起身，对着太后和皇后，盈盈一拜。
“臣妾初入宫闱，寸功未立，正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为陛下、为太后和娘娘分忧。如今蒙太后与皇后娘娘如此信任，委以重任，臣妾感激涕零。”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和诚恳。
“臣妾，绝不辜负太后与皇后娘娘的厚爱与栽培！”
她接下了。
接得如此干脆，如此欣喜。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陈皇后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她们设想过赵婉儿可能会推辞，可能会去向皇帝求助，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像迎接天大的恩赐一样，满口应承下来。
这感觉，就像她们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结果猎物不仅自己跳了进去，还顺便把陷阱的门给关上了，甚至还回头对她们说了声“谢谢啊”。
一时间，坤宁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很快，两大箱子落满灰尘的陈年账册，就被内务府的太监送到了承恩宫。当那两口大箱子“哐当”一声摆在正殿中央时，翠儿的脸都白了。
她看着自家主子，嘴唇哆嗦着：“娘娘……这……这可怎么办啊？”
赵婉儿走上前，随手拿起一本账册，吹开上面的灰尘，翻开泛黄的纸页。
上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和前世公司里那些试图做假账的报表，何其相似。
她非但没有愁容，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
“怎么办？”她将账册丢回箱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
“当然是……大扫除了。”
“大扫除”三个字，从赵婉儿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落在翠儿和小禄子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他们看着那两口几乎能当棺材使的大箱子，再看看自家主子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可不是打扫屋子，这是在捅一个盘根错节了几十年的马蜂窝啊！
赵婉儿却没理会两个小跟班的惊恐，她挽起袖子，命人将所有账册都搬到偏殿的一间大空屋里，按年份、按部门，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整个下午，承恩宫上下，除了笔墨纸砚的清香，就只剩下陈年旧纸散发出的霉味。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翠儿看着赵婉儿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画着各种奇怪的格子和线条，满头雾水。
“做表格。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流水账，变成能让人一眼看明白的东西。”赵婉儿头也不抬，手中的炭笔飞快地移动着。
她正在绘制的，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东西——复式记账法的雏形，以及一张张简易的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
前世作为一名合格的资本家，财务报表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能。在她看来，这些所谓的宫廷烂账，只要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归纳整理，再多的猫腻也无所遁形。
就在赵婉儿埋头苦干之时，那位内务府总管魏金忠，又“恰好”路过承恩宫，前来“请安”了。
“哎哟，惠妃娘娘真是勤勉，这才刚接手，就立马操劳起来了。咱家看了，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魏金忠捏着嗓子，一双小眼睛在满屋子的账册上溜了一圈，眼底深处满是讥讽和不屑。
一个黄毛丫头，还真以为能看懂这里面的门道？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魏总管客气了。”赵婉儿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太后和皇后娘娘信得过我，我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只是，有些账目年代久远，字迹模糊，看得我是一个头两个大。正好总管来了，不如帮我瞧瞧？”
她说着，随手从一堆账册里抽出一本，递了过去：“就比如这本，上上个月，御膳房采买木炭，记了两笔。一笔是从西山官窑采买的银丝炭五千斤，一笔是从城外王家炭场买的普通黑炭三千斤。”
“可我问了御膳房的小厨房，他们说整个月用的都是黑炭，根本没见过什么银丝炭。这……是不是记错了？”
魏金忠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