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渐远时,田凌云的指节还掐在掌心。
他望着警车消失的街角,喉结动了动——手铐扣上那两人手腕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痛快到发抖,可此刻心脏仍像压着块湿棉花,沉甸甸的。
"爸?"
田芳芳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他猛地转身,就见小丫头扒着病房门框,病号服的袖子滑到肘弯,露出细白的手腕。
她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却还硬撑着笑:"护士阿姨说我能喝小米粥了,你闻闻,我偷偷留了半碗。"
田凌云的眼眶又热了。
他大步走过去,弯腰把女儿抱到床上,被单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芳芳乖,爸爸去办点事,很快回来。"
他摸了摸女儿发顶,指尖触到细软的碎发,"等爸爸回来,给你带糖炒栗子,热乎的。"
田芳芳歪着头,忽然拽住他衣角:"爸爸是去看坏人有没有被关紧?"
他的动作顿住。
小丫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看透了他藏在平静下的不安。"爸爸别怕。"她把脸贴在他手背上,"李爷爷昨天给我讲包公案,说坏人就算会撒谎,也骗不过青天。"
田凌云喉间发紧,俯身亲了亲女儿额头:"爸爸记住了。"
律所的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
他站在"王正法律师事务所"的招牌下,深吸两口气才推门进去。
前台小妹刚要开口,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律师穿着藏蓝西装,手里捏着一沓案卷,见是他,眼睛立刻弯了:"田先生,等你半小时了。"
"王律师......"田凌云的声音发涩,"他们会不会......"
"坐下说。"王律师拉过转椅,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平板电脑,屏幕里是林美珍和马文斌的审讯录像。
画面里,林美珍正抓着椅子扶手尖叫:"是田凌云逼我签的!
他拿芳芳的病威胁我!"马文斌则低头搓着手指,嘴角撇出冷笑。
"您看这里。"王律师调出另一段监控,"昨晚十点,他们在地下车库见面,马文斌往林美珍包里塞了个黑色U盘——里面是您餐厅的假账记录。"他推了推眼镜,"李警官今早刚送来的,这叫'毁灭证据未遂'。"
田凌云盯着屏幕里晃动的人影,喉咙发紧:"可他们要是......"
"田先生。"王律师突然打断他,语气沉得像压了铅块,"我做刑事辩护十年,见过太多垂死挣扎的恶徒。
但您提供的资金流水、通话录音、还有李大爷的目击证词,足够织成一张网。"他抽出钢笔,在案卷上画了个圈,"更重要的是,现在整个江城都在看这个案子。"
田凌云一怔。
王律师点开手机,本地新闻APP的推送跳出来:《餐饮老板含冤五年,前妻奸夫终落网》。
评论区刷得飞快,"严惩人渣!""支持田老板!"的留言像潮水般涌上来。
"刘记者昨天在电视台做了专题。"王律师笑着合上手机,"您女儿在病房里看的《江城民生》,就是她跟进的。
现在菜市场卖菜的阿婆都在讨论,您说警方敢马虎?"
田凌云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望着王律师镜片后清亮的目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时他蹲在律所门口吃凉掉的包子,王律师递来一杯热豆浆,说:"我接这个案子,不为钱。"
"谢谢。"他轻声说。
王律师愣了愣,随即笑出细纹:"该谢的是您。"他指了指窗外,"您让我相信,普通人也能把恶人送进笼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
田凌云接起,李警官的声音带着笑:"田先生,来局里一趟?
我们找到新证据了。"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林美珍正用指甲抠椅子缝,马文斌则盯着墙角的摄像头,眼神像条吐信的蛇。
李警官把一沓照片拍在桌上:"解释下这个?"
照片里,马文斌的手正往田凌云的茶杯里倒白色粉末。
田凌云的太阳穴突突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喝了那杯茶后上吐下泻,被送进医院时,林美珍正带着芳芳"回娘家"。
"这是合成的!"马文斌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们串通好陷害我!"
"马先生,这是您家小区的监控。"李警官点开笔记本电脑,画面里,马文斌拎着塑料袋进了药店,半小时后出来时,袋子鼓了一圈,"药店老板说您买了十盒硫酸镁。"他敲了敲桌子,"硫酸镁过量会导致急性肠胃炎,您当时是不是想着,田先生病死了,就能名正言顺吞掉餐厅?"
马文斌的脸瞬间煞白。
林美珍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差点刮到玻璃:"是他逼我的!
是他说芳芳的病需要钱,让我配合!"
田凌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他望着玻璃那头扭曲的两张脸,忽然想起摆摊那年冬天——芳芳发着烧,他裹着军大衣在夜市卖炒粉,林美珍打来电话说"回娘家",背景音里却传来男人的笑声。
"田先生?"李警官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这些证据足够加刑了。"
他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头。
庭审那天,法院外挤满了人。
刘记者举着话筒站在台阶上,镜头扫过人群时,田凌云看见李大爷举着"善恶有报"的纸牌,张阿姨缩在角落搓手,连常来买煎饼的小刘都举着"支持田老板"的手机。
法庭里,对方律师正唾沫横飞:"我的当事人是被胁迫的!所有证据都是原告伪造!"
王律师站起来时,法袍窸窣作响,他翻开案卷,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
"首先,被告林美珍在转账记录里备注'马哥辛苦费',时间跨度三年;其次,马文斌名下有七张银行卡,流水均指向田氏餐厅的对公账户;最后......"
他调出一段录音,林美珍的声音清晰响起:"老田要是查账,就说钱都给芳芳买药了——反正那小丫头也说不清楚。"
旁听席传来抽气声。
对方律师的脸涨得通红:"这不能证明......"
"能证明的。"王律师转身看向法官,"更关键的是,田先生提供的餐厅监控显示,被告林美珍在案发前一周,曾三次进入财务室,而当时她的职位是前台。"
他顿了顿,"请问,前台需要每天去财务室'帮忙'吗?"
法庭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田凌云望着王律师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女儿说的"青天"——原来青天不是天上的,是站在他身边,替他把黑白照得透亮的人。
"现在宣判。"
法官的声音像重锤砸下。
田凌云攥着座椅扶手,听见"林美珍犯职务侵占罪、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马文斌犯诈骗罪、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时,眼前突然模糊了。
他走出法院时,阳光正暖。
台阶下,芳芳坐在李大爷的三轮车上,怀里抱着糖炒栗子——小丫头举着袋子晃了晃,糖壳在阳光下闪着金斑:"爸爸,热乎的!"
田凌云跑过去,把女儿连人带袋子抱进怀里。
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女儿发间的奶香,涌进鼻腔。"爸爸,坏人被关起来了吗?"芳芳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星。
"关起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关得牢牢的,再也出不来了。"
"那太好了。"芳芳把一颗栗子塞进他嘴里,"这样爸爸就能好好开餐厅了,芳芳要当试吃员!"
田凌云笑着应下,眼角却又湿了。
他抱着女儿往医院走,路过巷口时,两个穿制服的狱警迎面走来。
"那俩犯人可真能闹。"一个狱警压低声音,"今天在号子里砸了饭盆,说要上诉。"
另一个嗤笑:"上诉?证据链比钢筋还结实,他们能翻出花来?"
田凌云脚步微顿。
他望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摸了摸她后颈薄软的汗毛——那些藏在暗处的余波,或许还没结束。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低头吻了吻女儿额头,抱着她往阳光更亮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