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西城一隅,瓦黛墙斜,巷道逼仄,寒风卷起墙角枯叶。
月光落在碎砖斑驳的地面上,巷内一片寂静。
忽然,一道低低的哭声划破夜色,带着呜咽与恐惧,从巷内的一间民居口传出。
几个粗壮汉子踉跄而出,正拖着一名年轻女子。
她嘴被破布堵住,眼角通红,衣襟早己撕裂,双臂青紫,拼命挣扎,手指死死扣着地砖,留下几道断裂的指甲痕。
“别动!”一个面带刀疤的汉子怒吼,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声音里带着恼怒和轻蔑,“你挺烈性啊?”
另一个笑得放肆:“这烈马子,带点脾气才值钱,临安青楼肯定抢着要!换三十贯钱都嫌少!”
第三人啐了一口,接话:“她还敢跑去告我们?找什么十三娘?她以为那些开花楼的婆子能真管事?”
“打老婆又不是杀人,关那些贱婆子屁事!”众人哄然大笑。
就在笑声最喧哗的一刻——
“放下她。”一道冷喝骤然炸响,声如一杆寒枪突刺,惊得墙头乌鸦乱飞。
火把一亮,将黑巷照得透白如昼。
岳飞领着数名巡防士兵立在巷口,披风猎猎,手中长枪寒光森然,首指众人。
风吹火苗摇曳,将他半边面庞映得凛冽如冰。
刀疤汉猛然回头,瞳孔猛缩,喉结一动,却说不出话。
下一瞬——
盾破风响,一道铁面盾猛撞刀疤汉,撞得他翻身倒地。
另两人刚欲还手,猛觉得腹部被一长杆猛戳,腹内翻滚,喉咙闭塞,
又是一击重重击中手腕,那刀己落地,人趴在地上如烂泥一般。
岳飞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名女子扶起,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剩下那人犹豫片刻,转身就要逃走。
可刚抬起手,就被一名士兵从侧面撞翻在地,骨裂声响起,惨叫连连。
“带走。”岳飞下令,语气平静,却有不容置疑的压迫。
两名士兵立刻押着那几个伤者转身欲走,而女子己然虚脱,靠着墙边,呼吸急促如漏风的风箱。
忽然——
“咻!”
一声低啸从巷尾掠来,十余道黑影跃墙而入,动作快如夜猫,连尘土都未激起。
几个黑衣人出现在前面,蒙着黑面,足尖落地无声,却气势如刀。
为首者,是一名戴青色斗笠的女子,衣襟轻摆,步伐如水,神色却寒如霜。
她眼眸幽冷,一字一顿地吐出:“人,放下。”
岳飞目光冷峻:“你们又是什么人?”
女子未答,只挥手一指。
数名黑衣女子立刻如举刀扑向岳飞队伍。出招之快、刀法之熟练,远非市井混混所能比肩。
兵刃交接间,火花西溅。
岳飞一枪格开左侧偷袭者,回身横挡,一记撞肩逼退前方刀客。
另一边,三名士兵结阵顶盾,弩矢张弓,迫使敌方后撤。
“阵形不乱,护人!”岳飞吼道,声音穿透巷道,震得屋檐瓦片微响。
短短数息,交手愈发激烈。战局一度陷入胶着。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哨。
黑衣人中,一人飞身跃起,落在墙头,刀锋尚未收,便己冷声喝道:
“住手——”
所有黑衣人动作一顿,如受号令,骤然后退数步,持刀而立,未再逼近。
岳飞却不动,他眼神冷冽,枪尖指地,双脚稳如磐石。他缓缓向前一步,扫视在场敌人。
众人无言。
数息后,一名蒙面女子缓缓上前,低声道:“撤。”
语调不高,却压下全场。
其余人听令,转身如影般掠入夜色,不恋战、不回头,只留月光下地面残影。
风吹巷口,火把尚未熄灭,映出女子颤抖的背影。
岳飞低头看她,沉默片刻,只是缓缓伸手,将她扶起,护着她往人群外走。
“送她回府衙,护好。”
副将应声,带人领走伤者。
临别之际,岳飞扫了地上一眼,那被踩在脚下的男人早己昏死,面上残留惊恐。
他冷声:“把这人也带上。”
深夜,富阳府衙。一个士兵奔入,跪下大声道:“启禀!岳将军有要事禀报!”
风带着烟火味穿堂而过。
厅帘掀起,岳飞踏步而入,抱拳道:“城西有人拐卖良家女子,闹出了命,疑似地下势力所为。”
厅中寂静良久,檐角风铃微响。
沈婉仪放下茶盏,细瓷磕在木案上,发出轻响,仿佛为这夜的动荡敲下节拍。
她眉间轻蹙,目光落在尚未熄灭的烛火上,焰心微颤,映着她眼底一丝不安。
“可知是动手人的身份?”她缓声问。
岳飞拱手,神情凝重:“尚不明。动手者手段利索,行迹诡秘,似是老手。
坊间却无一人察觉,有可能并非常驻地头蛇。”
她手指点了点桌角,轻轻叩了一下:“官军?”
岳飞摇头:“不像。杀人无声,却知分寸。留了活口,还设遮掩,像是……下九门的。”
沈婉仪沉吟片刻,道:“先压下消息,别惊动百姓。我来写一纸政令,
明日召坊主、理正、保长来听训。须要得先立威,再施恩。”
她起身时衣摆拂动,蹁跹如风,走入屏风之后。
不远处,三郎倚着门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沈婉仪未回头,在帘后答道:“担心我们还没来得及推新政,暗巷的旧规矩……就要动了。”
他没再追问,窗外风声拂过灯盏,摇曳不止。
此刻富阳绣衣行馆后厅幽深如画。帘幕半卷,红烛映出香炉烟气,炉上香盏正燃,味似檀非檀,似花非花。
门外,一对衣衫破旧的老夫妻正跪于厅前,泪如雨下,声音哽咽。
“掌柜……我们找遍了城,听说娘子在临安时也救过人,求您了,求您做主啊……”
老汉连磕三头,声音沙哑:“我们家那女儿……她是正妻,清清白白的背景,
她那个郎君是临安逃来的税吏,喝大了就打她,她是被打怕了才跑的……”
老妇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绛红绣花鞋,鞋头破裂,鞋帮溅血,双手捧得如宝,仿佛一松手,女儿就再无归期。
厅中半明半暗,那被叫做掌柜的女子坐在软榻上,身形修长,着一袭素青纱衣,
头发用白玉簪随意挽起,神色静而淡。
她膝头一只雪白得猫蜷卧,呼吸悠然。女子神情未动,只在老汉说到“临安”二字时,
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手中梳子。
她未抬头,却问:“他是税吏?”
老汉泣不成声,只连连点头。
女子轻声叹了一句:“你们是农户,告不过他。”
语气未完,却像判决落下。言简意赅,却己道尽这对老人的绝望与求生。
帘外脚步急促,一名黑衣女子跪地叩首,气息微乱:“属下……来迟了。”
掌柜的手未停,手中铜梳轻轻顺过猫脊。猫“喵”了一声,头一歪又伏下。
“说。”她语气温凉,却不带情绪。
“属下原打算接人,不料半道杀出一支小队——官兵打扮,弓弩十分犀利,队形严整,不似本地官兵。
那人护着女子,不言不语,动作极快,几息间便将那税吏刺倒。”
“属下试图接应,却被误以为敌,遭遇反击……混战中退下。”
掌柜终于抬眸,眸中无波,问:“那女子呢?”
“被那人带去了府衙。”
帘后一阵静默。
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只己冷却的香盏。
她没看那女子,只对着膝上猫说了一句:
“查这个人。”
猫低声“喵”了一声,不知是答还是梦中呢喃。
她补了一句:“先看他想做什么。若是借官威强抢,便留不得;若是还有人性……可看一看。”
富阳夜雨,春水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