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晒得孙府前的花木低头弯腰,门前的值守的禁军也是如此。
他们受命来此包围朝廷重臣,可大部分人心里都明白,宫里哪有什么旨意。
他们在这官家登基前,就是孙府训练的私兵,主家有命,他们的下意识只有一个:服从。
这时一个影子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好像丈量好了距离。
那本来低头打盹的士兵一睁眼,一双刷的簇新的金丝官靴映入眼帘。
他猛一抬头,看到的不再是蒋栩那张俊美锋锐的脸。
他左脸盖着半张黑漆漆的狰狞鬼面,眼珠发白,右半边脸一如往常。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眼前这人的气势,连正午的阳光都要退缩。
“阿兄在吗?”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连忙俯身:“少郎君在府里,蒋提举请”。
他推开府门,蒋栩迈步而入。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耳边西个字轻轻飘来:“不再是了。”
这卫兵轻叹一声。
蒋提举是孙家家主孙傅的内侄,以前只是个钱塘县的录事参军。
孙傅官拜礼部尚书,当今官家南来时他便致仕归乡,却把少郎君孙涛续和外甥蒋栩大力提拔。
本来前途大好,不料近日追捕刺客时重伤破相,此番登门,不知……
他摇了摇头,把思绪扔出脑中,重新站好。
嘎吱—后堂书房的门被推开,蒋栩却并未走进。
孙涛续一抬头,便见到那覆着鬼面的表弟站在门外,躬身行礼。
他……还是这般,官做的比我还高,每次见我,却礼数周到,从不逾矩。
孙涛续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来了就自己进来,
一家人你却这般客套,下次登门,我便不见你了。”
蒋栩难得地笑了笑:“阿兄说的哪里话。我出身寒微,若不是舅父提拔于我,
我还在钱塘县做那刀笔小吏,此恩我永世不忘。”
“可若不是爹爹提拔,你这脸也不会……”他顿了顿,不敢再提。
表弟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好事坏事,都在心里,表面上做得滴水不漏,礼数周到。
“梁子是我自己结下的,和舅父何干?”说着他终于迈步而入,
坐在书桌一侧:“官家用一条狗去铲除异己,现在有些家族,己经考虑和他结盟。
毕竟空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去坐。”
孙涛续点点头,给他倒上一杯茶:“不瞒你说,此事我也在考虑。
爹爹北上金国谈生意,兹事体大,我不敢擅自做主。你怎么说?”
蒋栩冷笑一声,将那杯茶推开:“他坐不稳。疯狗己然失控,现如今见人就咬,无人能管。
管家手上有一千人,但绝不是那西百个秃贼的对手。
我的意思是,把我们的人调出宫,让疯狗和官家自己玩。”
“这……”孙涛续犹豫片刻:“万一官家赢了,翻过身来怪罪我等,如何是好?”
“当然是为了替官家清剿归义军。至于他们在哪……你杀些个不听话的厢军不就行了。”
嘶……孙涛续下意识一抖,好狠的一招釜底抽薪!
蒋栩语气平淡:“你要是不想跟他死在一起,就该早做决断。”
“疯狗脖子上这根绳子,马上就要绷断了。昨天杀御史、今天就要动谏议大夫,
他日手里有了兵,就要收拾你我了。”
孙涛续沉默。
片刻后,他终于叹道:
“我调五百人,今晚出宫。”
蒋栩点点头,刚要起身,却见一个家丁开口:“少郎君,宫里有消息”。
随即递上一个纸卷。
孙涛续展开一看,眉头就是一皱眉,随后递给蒋栩。
“金使秘密进宫,今晚会见官家。”
“这……莫不是又要降金?”孙涛续有些迟疑地说。
蒋栩笑笑:“你多调些禁军出宫,大张旗鼓,让城里归义军的探子看到。”
孙涛续一迟疑,也笑了:“你是……要送他们一份礼?”
蒋栩点点头,将茶杯盖盖好站起:“这礼可重的紧,帝姬……要欠我一个大人情。”
“啪”!一块殿前司指挥使腰牌被狠狠拍在桌上!
刚升官的张俊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内禁军再次被抽调五百人,如今己经不满一千!
“偌大的皇城,靠一千人守,我还得防着那只疯狗?”
他心里大骂,可看到手下人低眉讷讷的样子,还是把火压了压:“无妨,官家不会亏待我等。
传我命令,集中防守,布防垂拱殿前,放丽正门!”
眼看大批禁军开出皇宫,没有皇帝仪仗,没有静街铜锣和鞭子,
御街两旁的百姓都知道:不知哪家贵人又调了兵,前来看宅院了。
两个卖桑葚的中年女子翘了一眼,假意收拾摊子,慌忙撤离,
可走的方向却与那开过去的禁军一致——孙家?
陆蔻嘀咕道,她嘴里还嚼着一颗桑葚,含糊不清地说:“来时我看见孙府门口有不下三百人,怎得又要调兵?”
殷离冷笑一声:“怕死呗,这些权贵最是惜命。”不过……她迟疑了片刻,
突然开口:“宫里此刻的禁军应该不多,我想进去看看。”
她打定主意,偷一块孙家门口禁军的腰牌,潜入宫里后假意刺杀,
然后“慌乱”中丢掉腰牌——赵官家不得立刻和孙家翻脸才怪!
“你疯啦!”陆蔻连桑葚都不嚼了,小嘴一张,噗地一声吐了出去:“那是皇宫大内!有多少高手,多少机关,
还有,你认识路吗你!”
说完她还瞧了瞧殷离的破旧灰衣,一副看不起你这乡下婆子的表情。
殷离得意地说:“不瞒你说,我都进去过三次了。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赵官家要把帝姬交出去的消息?他睡觉的慈元殿,批奏折的宣德殿,
见大臣的垂拱殿,我转了个遍!”
““你都看过皇帝睡觉的地方了?!”
她瞪圆了眼,嘴巴张得能吞下三颗桑葚,“……我不服,我也要见识见识!”
陆蔻有些不服气,但又知道眼前这女子的渗透之术天下无双,突然谄媚一笑,
化妆后五十几岁的婆子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蛛儿,你带我开开眼吧,我也想去!”
不出所料,殷离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成,你只会拖我的后腿,你接应我。”
“我……!”还不等陆蔻反驳,殷离抓起一个桑葚,塞进她嘴里:“不许说,走的时候裴郎君安顿了,你,听我的。”
哼!陆蔻不高兴地嚼着桑葚,把它当成殷离的手指头,嘎吱作响。
还没来得及咽下,殷离己经走到了街角,一只手抬起,轻轻抹了抹脸上妆容,露出一半冷峻侧颜。
“且再看看这软骨头,又要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