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一条车辙印正延伸向北，而光与影之间，那两匹马静静立于树下。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斜照在蜿蜒的官道上。马车缓缓行进，辘辘声伴着马蹄踩碎落叶，
木轮碾过雨后未干的泥土，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
车夫身形壮实，黑裘下裹着甲片，一把弯刀斜插腰际。
他握着缰绳，眼睛却不时偏向车厢内侧，低声说着什么，嘴角似有笑意，像是说笑，又像是提醒。
两颗脑袋从灌木后冒出。
陆蔻正扒着树枝，满脸不忿，低声抱怨：“我好几天没吃热食了！
咱俩跟得也太仔细了点吧，他就是个送信的间谍，又不是金军斥候。”
她刚一开口，就被殷离从背后拍了一巴掌，声音低得像只猫咬着牙说话：“闭嘴！那胡人是个高手。”
“我那天扮农妇靠近，他居然假装不经意往我这边走，露出三个罩门，全是故意的。
如果我真以为他破绽大开动了手，估计己经露陷了。”
陆蔻一愣，小声咕哝：“真有这本事？”
“嗯，是个高手。”殷离盯着远处马车，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人背影上，神色凝重。
“可我们不是己经截了他三封信了吗？”陆蔻压低声音，“其中两封还是你弟弟那只鹰截下来的。”
殷离闻言笑了一下，声音像在咽唾：“他不知道我有个弟弟，天生喜欢鹰。
他那些鸽子，还没飞出三十里，就成了我们白灵的点心。”
说着，她摊开手里刚截下的一张细帛信笺，纸角还有血印：
「归义军决意造船通海，己有硝石十余车入库，不明所用。」
陆蔻凑上前看了一眼，撇嘴：“这东西要是传出去了，敌人早晚能猜到我们要造海船了。”
殷离正要说话，忽地眉头一动，猛地一挥手，两人同时伏低。
远处林间，有一只山雀扑棱棱惊飞，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目光警惕地扫了一圈，又重新坐回灌木中：“不对劲……换线。”
“你超过她们，赶回临安。”
“啊？”陆蔻惊愕，“为啥？这边不是正精彩嘛？我们能听着他干啥呢，万一还送密信——”
“你傻啊。”殷离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我们知道他是间谍，可三哥他们还不知道啊。
要是他现在转线潜入临安，三哥根本没设防。”
她语气低沉，带着一种猎人般的冷硬：“你先回去，把所有情况告诉三哥和沈娘子，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理。”
陆蔻咬咬牙，点头，低声道：“明白。”
下一刻，她贴着林根迅速抽身而退，转瞬不见。
殷离没有回头，只抬起眼看了一眼高空。
一只游隼自高空掠过，双翼展开如刃，翱翔于林梢之上。
它的眼中，倒映着那辆不紧不慢行进的马车，车轮转动，尘土微扬。
此时战后的镇军司衙门，正说着泉州经历的陆蔻喝了口水，
继续说道：““阿兰若还活着，状态也……还好。
但她身边多了一个新面孔，自称是她父亲昔日的护卫。很得她信任，
看起来像是亲信，可我们查过几次，他总趁夜传信，还联系了个叫‘红衣佛陀’的人。”
屋内气氛忽地沉下来。
沈竹君放下笔；嬛嬛不动声色地看向三郎。
三郎沉默地站着，额角青筋微微突起。他低声问：“她……知不知道？”
没人回答。
嬛嬛迟疑片刻，终究开口：“她不笨。但再聪明的人，难免对身边之人放下戒心。”
陆蔻咬了咬唇：“我没看出她撒谎，可她也没发现那人暗中传信。”
三郎没再问，只是走回了桌前，重重地坐下，一言不发。
嬛嬛望着他，轻声补了一句：“我们谁都不能替她担保。”
沈婉仪开口了，语气平静：“信与不信，都得有证据。。”
她扫视众人：“不管此人是何身份，我们布个局，试试便知。”
她转头看三郎：“你来做钓饵。”
三郎抬起头，点了点，声音沙哑：“行。”
陆蔻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调皮地抬起下巴，眨了眨眼：“三哥，你不会吃醋吧？”
这句话落地，厅中一静。
下一瞬，三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掩都掩不住。
屋里几人也同时笑出声，紧绷的气氛顿时像被剪开的布，松弛下来。
沈婉仪咬着唇角轻笑，拍拍桌案：“你这可是三天来第一次笑了。”
嬛嬛侧头看了三郎一眼，那一刻，她眼底像是忽然明亮了些，
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随之呼出一口气。
但笑意未散，局势却未结束。
沈婉仪扫了众人一圈，语气清冷利落：“我们这么做。”她把几个人召过来，几个脑袋上下频频点头。
“这一次，不许有任何疏漏。”
陆蔻也坐正了身体，眼中透出难得一见的认真。
嬛嬛轻声道：“这事既牵扯密谍，又是咱们自己人……更不能有错。”
沈婉仪缓缓抬起头：“泉州这个红衣佛陀，我们得上点心了。”
春寒料峭，临安的街头却比往日更热闹百倍。镇军司门前，临时搭起的征兵台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对不住，归义军暂不接收士子。”张宪站在台上，抬手阻下一名气喘吁吁递上牙牌的年轻人。
那人手一抖，牙牌险些掉落。他扬起手中那张《归义民报》，语气激昂：
“凭什么？！这文章里写的那个宿州人，家破人亡、尚肯投军，
我一个从小长在临安的读书人，为何不能为国效命？”
“我就算不会舞刀弄枪，难道连递水送信、收敛尸骸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喊犹如火星点燃枯草，后头排队的百姓与士子们也跟着高喊：
“我们也要应征——！”
“帝姬说的是为百姓守国，莫非我们就不算百姓？”
“我读书识字，不为做官，愿做归义军一兵卒！”
混乱喧哗一瞬间涌上高台，几名护卫忙将张宪挡住，他回头苦笑，对身边的书吏低声道：
“快，快禀报帝姬……咱们这征兵规矩，怕是守不住了。”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藏在人群后方。
严蕊缩着肩膀，偷偷探头张望，看着那队列里越来越多的身影，嘴巴越张越大。
“我……我就写了一篇，怎么就……”她嘟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