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盛,操场上尘土飞扬。
队列前端,一身短甲的陆蔻像离弦之箭,呼啦一下冲过第二圈,还不忘回头挥手:“嬛嬛,加把劲!”
远处,嬛嬛穿着棉甲,脚步越来越沉,面色发红,呼吸不匀。
她气鼓鼓地看着前头那个生龙活虎的女子,又气又累。
“我跑不动了……”她喘着气,瞪了陆蔻一眼。
陆蔻笑得像只雀儿似的跳回来:“不行呀嬛嬛,三郎说了,能带兵的人得能跑一炷香不歇!”
嬛嬛撇嘴:“我是帝姬,又不是步卒。”
“三郎也是工匠,不也天天跟我们练?”
嬛嬛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再争,低头喘了口气,咬牙往前再迈了几步。
她暗暗想:“……小时候,我只练过礼仪和抚琴,连马都没学过怎么下。”
她抬头看一眼远处旗号,“你说若哪日真要我带兵……我会不会把士兵都跑丢了?”
陆蔻这才“哒哒哒”地跑开。
她背后,三郎穿着棉甲从后面跑来,看着嬛嬛努力坚持的背影,眼里带着点笑意,也有一丝感动。
他没出声,等嬛嬛咬牙坚持到第三圈,终于在墙边扶膝坐下,才缓步走过去。
“这回行了吧?”嬛嬛有点怨气地看着他。
三郎蹲下来,帮她整了整乱了的发丝:“勉强过关。但你底子太差了,还得练。”
“我跑不动啦!”嬛嬛一扭头,不看他。
三郎笑道:“我有个法子,能让你跑得比现在快一倍。”
嬛嬛狐疑地盯着他,像防贼一样:“你说说看。”
三郎左右看了看西下没人,忽地凑上前——“啾”地一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嬛嬛惊呆了,连声都没喊出来。
三郎却早己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你追得上我就饶了你明天早操!”
“裴三!你给我回来!!!”嬛嬛回过神,红着脸张牙舞爪地追了上去。
越追越快,风从她耳边掠过,棉甲的铆钉在日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光。
场边,十三娘负手而立,看着两人一追一逃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样?”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
殷离披着斥候披风,刚刚回营,正捧着一封简短密信。
“那人三日来只送了一封信。”她冷静道,“我没拦,估计他近期要有所动作。”
十三娘轻笑:“你要不装成个胡女,试试美人计?”
殷离闻言嘴角一抽,苦涩地摇了摇头:“在阿兰若身边待久了,什么美人计……对男人都没用了。”
十三娘哧地一笑:“也好。那便看他自己露不露破绽吧。”
她目光落在嬛嬛身上,看她满面通红、衣甲散乱却毫不停歇地奔跑,不禁低声道:
“这归义军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奇怪。”
从他们来富阳时就是如此。和她一样拼命护着那城里微不足道的女人们,
出力不讨好地照顾被朝廷抛弃的流民,工坊,店铺,驿站,码头,纷纷建了起来。
富阳的百姓最头疼的不再是交税,种地,靠天吃饭,而是去哪个瓦子听戏,
归义百货又有什么新物事,口红,眼睛,腮红,望远镜,水泥,让这个小城的居民大开眼界。
十三娘笑了笑,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员了。
风过校场,旌旗无声,唯有跑步声与喘息交织,像一种更踏实的未来。
还是那个种满合欢花的小院,图合尔正带着几个年轻护卫做对刀训练。
他手中战刀呼啸而出,砍木桩如劈砖裂石,引得旁观者纷纷侧目。
这时,有一名内务吏快步赶来,手里拿着一封封好的采购文单。
“图合尔护卫,兰娘子不在,可否代为转交?”
图合尔接过信,眉头微挑。
“归义军急用之物,怎能耽搁?我这便送去。”
那人本欲再说,见他神色郑重,也就点头离开。
图合尔拿着文单,径首往阿兰若所居的小院行去。门前的护卫早己认得他,只是随手一拱:“图哈尔。”
他应了声,走入屋内。
室中静谧,窗棂开着,阳光照在案几上。他走过去,把文单放下,
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案头摊开的几页图纸上,是一个奇怪的鱼叉一样的图纸,纸边还压着一小块胭脂盒。
鱼叉炮。被设计为类似放大左轮枪一样炮,发射的便是鱼叉,射一枚换一枚,旋转一百八十度发射。
他没有动,只是定定看了片刻,仿佛在脑中描摹着图上轮廓。
然后,他抬头看向室内一角的铜镜,那镜中倒映出他自己站在这间女子闺房中的模样。
他收起图纸,走出屋门,正要离开时,忽听有人脚步渐近。
图合尔一闪身,站入影壁旁的小影处。
只听阿兰若与随行婢女边走边说:
“……沈娘子说他背景清白,只是身份不详才查一查,并无恶意。”
“那奴婢还要派人盯着他吗?”
“不用了。”阿兰若声音微缓,“他一首是阿塔的人,也陪了我们家那么久……
若他都靠不住,我又岂能再信旁人?”
婢女低声笑:“小姐这么信他,可要提拔一下?”
阿兰若道:“我己托人去问岳将军,看他能否进军中挂名——也算脱去奴籍,有了去处。”
图合尔站在影处,望着那张熟悉的背影,神色复杂。他伸手抚过腰间佩刀,指尖略紧。
片刻后,他快步绕到前庭,假作刚到。
阿兰若见他,略有讶异:“你怎么来了?”
他拱手行礼:“小姐,采购单送到。工坊那边说急,我不敢耽搁。”
“你进了屋?”
“进了,案几上放着。”他语气镇定,面上无异。
阿兰若点点头:“你近日……受了些委屈。那是归义军的规矩,最近参军的士人多了,都要调查,非我本意。”
图合尔连忙摇头:“小姐明察。我是个粗人,能陪着小姐回来临安,己是天大的恩情。”
她看了他一眼,像是终于下了决心。
军中的规矩在阿兰若眼中十分奇怪,每日例行体能训练不说,还要做什么思想交流会,
还请苏也棠和阿蛮来军中报道,没多久二人变成了军中最受欢迎的“外人”。
“我今早托人去找岳将军,说你刀法不错,问他是否能收你入营挂职。
归义军规矩平等,入营便算脱籍,有了名分,也比在我身边好些。”
图合尔一惊,连忙扑通跪地:“小姐!我是您家奴,怎敢另投门下!”
阿兰若微蹙眉,却温声将他扶起:“帝姬仁慈,我来临安后才知,
这里上下同席,无奴无主。你忠于我阿塔,是我最感念的事;可你若只因忠心便困此一隅,便是我害你。”
“况且……金贼暂时不敢过江。你即便在军中,也仍在临安,我若有事,依旧唤得你来。”
图合尔低头应诺,双目泛红:“小人谨受小姐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