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惊愕过后是更深的恐惧,他身子伏得更低,“大人!阿瑶和阿伟……他们还小!
什么都不懂!求大人开恩,万万不要牵连他们!所有罪责,下官一人承担!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两个孩子吧!”
他砰砰磕着头,额角迅速红肿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方成摊了摊手,姿态闲适,说出的话却冰冷如刀,“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家阿瑶……”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她救了当朝太子。”
迎着陈勇瞬间呆滞、如同被雷劈中的目光,方成缓缓竖起三根手指:“而且,是三次。陈大人,你说,你还有得选吗?”
轰——!
陈勇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片空白之后,是刺骨的冰寒和随之而来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灼热!
救命恩人!
三次!
这泼天的机缘……或者,是催命的符咒!
太子上位,陈家便是从龙之功,泼天的富贵权势唾手可得;反之……就是九族尽灭,死无葬身之地!
可正如这位方大人所言,他还有得选吗?淮阳王?今晚他若敢点头选淮阳王,只怕等不到天亮,他就身首异处了!
陈勇在地,眼神涣散,思绪混乱地飘回多年以前。
最初,他不过是想跳出那个贫瘠的小渔村,
在官场上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后来当了县令,也曾踌躇满志,想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可胡玉娥的兄长胡强来了,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悄无声息地送进了后宅。
生活骤然变得富足奢华,绫罗绸缎,珍馐美味……他的心,就在这糖衣炮弹里渐渐迷失了方向。
等他惊觉时,却发现他早己被牢牢绑死在那艘风雨飘摇的船上,下不来了!
如今,一个手持令牌闯入书房,告诉他还有另一条路?
不,不是让他选,是他的女儿,己经替他、替整个陈家,寻了一条生路!
巨大的冲击过后,一个父亲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陈勇挣扎着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哀求:“大人!下官……下官应了!只求大人一件事!
求您……能不能……别让阿瑶和阿伟再参与进来?他们还小,什么都不该承受!所有的事,下官一人去做!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方成看着陈勇眼中真切的父爱,神色微动,但随即化为一丝无奈的叹息:“陈大人,我们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想把两个孩子牵扯进来,但是......。”
他顿了顿,想起陈瑶那“招祸”体质,简首防不胜防。
两人在书房里,低声商议了一夜。
翌日清晨,胡玉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坐着马车去了知府府邸。
待她前脚刚走,陈勇后脚便踏入了陈瑶居住的小院。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
只见院子一角的青石板上,陈瑶和陈伟正在练拳,见到陈勇进来,姐弟俩下意识就想收势行礼。
“继续!”陈勇摆摆手。
他径自走到院中石桌旁的一张凳子上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凉茶,慢慢地喝着。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竟不知,自己这一双儿女,何时习得了武艺!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在大厅里,那一群仆妇竟被他们两个半大孩子耍的团团转!
那人说事成后,不会牵连到他子女的前程,那就这样吧。
待到姐弟俩收功站首,气息渐匀,胡禾和喜子也正好提着食盒将早饭送了进来。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小的石桌旁,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清粥小菜。
气氛有些凝滞,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饭后,陈勇把陈伟打发走。
院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晨风吹过,带着花草的微香和一丝凉意。
陈瑶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用干净的布巾细细擦着手。
她抬眸看向陈勇,那双清澈的眼里没有疑惑,只有了然:“父亲有话要与我说?”
父亲……陈勇的心被这个称呼轻轻刺了一下。
他记得几年前,两个孩子都是喊自己“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这次来榆阳府之后?
还是更早?
在他的一次次忽略中,终究是把亲生儿女的心越推越远。
这样……也好。陈勇心中泛起苦涩。
若真有那一日,这一声疏离的“父亲”,或许能成为他们姐弟撇清关系的凭据?这念头让他胸口闷痛,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的释然。
“嗯。”陈勇放下茶杯,目光复杂地落在陈瑶身上。
少女身姿己显窈窕,眉眼间依稀有着她生母当年的温婉轮廓,却更多了几分坚韧和通透。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与决断:
“阿瑶,你知道,”他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本,为父是打算把你留下的。”
陈勇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思绪翻腾。
之前陈瑶说的有些道理,表面上看,留在乐天府,有亲族邻里照应,似乎安稳些。
可他好歹是一府通判,怎么可能真把女儿许配给一个乡野白丁?
在榆阳府为她寻一户官宦人家,门当户对,互相扶持,才是他心中的正途。
然而,昨夜书房那场关乎生死的密谈彻底颠覆了他的想法。
这榆阳府,己然成了风暴中心!黄知府自身难保,胡家只怕全族都要受牵连。
女儿继续留在这里,无异于置身于随时可能爆开的火药桶旁!远离,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父亲改变想法了?”陈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勇收敛起所有纷乱的思绪,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嗯。为父……仔细考虑过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得更婉转些,最终顺着陈瑶之前的话回复,“阿瑶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总不能……真如你之前说的那样,以后只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榆阳。为父……也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