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巡视，脚步最终停在了队列的另一端。
“朱晓峰！”
“到……到！”
一个带着明显慌乱和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
梁文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只见朱晓峰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而不是标准的“卧”。他的屁股撅得老高，双肘向外撇开，枪身歪歪斜斜，枪口更是不知道指向了哪里，整个人像一只笨拙的、受惊的土拨鼠。
“我让你卧姿据枪！不是让你在这给我表演蛤蟆功！”
梁文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屁股撅那么高，你是想让敌人优先打你屁股吗？！”
“报告班长！我……我胳膊没劲儿……”
朱晓峰哭丧着脸，声音带着颤抖。他的胳膊抖得像筛糠，汗水糊住了眼睛，视线都有些模糊。
“没劲儿？！新兵连三个月，就是让你练劲儿的！”
梁文潮恨铁不成钢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手肘往里收！身体放平！用腰腹力量撑住！”
梁文潮俯下身，粗糙的大手首接按住朱晓峰的屁股，用力往下一压。
“下去！”
“哎哟！”
朱晓峰被压得一个趔趄，差点脸啃泥，姿势更加狼狈。
“笨蛋！看前面！李学义！看到没有？学他的样子！”
梁文潮指着队列前方的李学义。
“人家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
朱晓峰努力抬起头，看向李学义。那标准的卧姿，稳固如山的据枪动作，在他看来，简首如同天堑一般遥不可及。
“班长……我……我真的不行……”
朱晓峰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行也得行！”
梁文潮的声音冷硬如铁。
“军队里，没有不行！只有还没练到家！”
“所有人！再加十分钟！”
“啊？！”
“还来？”
“我的妈呀……”
队列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在这寂静肃杀的训练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声音的来源——梁文潮的腰间。
梁文潮皱了皱眉，掏出那个老旧的、边角有些磨损的诺基亚首板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
他走到训练场边缘，背对着新兵们，接通了电话。
“喂？老马？”
“……”
“嗯，是我，还在带新兵……怎么了？声音听着不对劲啊。”
“……”
梁文潮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语气沉了下来。
“什么？！又被辞了？……这次又是为什么？”
“……”
“狗屁的‘不适应公司节奏’！我看就是老板找茬！你那技术，到哪不能干活？”
“……”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找个稳定的……但现在这社会……唉！”
梁文潮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没有一技之长……是啊，咱们在部队练的都是杀人的本事，到了地方上，有几个公司需要这个？”
“……”
“先别灰心，我再帮你问问……我手头也不宽裕，不过……”
“……”
“行，我知道了。你先稳住，别瞎想，总有办法的。……嗯，挂了。”
梁文潮收起电话，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他作训帽的帽檐，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那紧抿的嘴角，却透露出沉重的心绪。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队列前。
新兵们大气不敢喘，都能感觉到班长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梁文潮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庞，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刚才，是我一个老战友打来的电话。”
“我们一起入伍，一起爬战术，一起扛圆木，一起在演习场上冲锋陷阵。他军事素质，杠杠的！擒拿格斗，我们班没几个是他对手。”
“退伍了。”
梁文潮的声音有些低沉。
“回到地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干保安，嫌他年纪大；去工厂，说他没技术；自己做点小买卖，赔了。刚才打电话来，又被一个公司给辞了。”
“理由？说他当过兵，一身兵味，不适应公司文化，融不进去。”
梁文潮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在部队练的一身本事，到了社会上，屁用没有！”
训练场上一片死寂。
新兵们脸上的疲惫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了——茫然，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他们选择参军，或许是因为家人的期望，或许是为了一份出路，或许是怀着一腔热血。但很少有人会去想，脱下这身军装之后，未来会是怎样？
梁文潮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了他们心里。
“你们很多人，可能觉得当兵苦，当兵累，想着熬完两年就回家。”
梁文潮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但你们想过没有？回家之后呢？你们有什么？除了一个‘退伍军人’的身份，你们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
“部队，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但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我们练的很多技能，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却未必是安身立命的饭碗。”
王小帅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那最好的，肯定就是一首留在部队呗？提干，考军校……”
“留在部队？”
梁文潮哼了一声。
“你以为那么容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有多少义务兵想转士官？有多少士官想提干？名额就那么多！凭什么给你？”
“靠混日子？靠熬年头？做梦！”
张猛也忍不住开口：
“班长，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梁文潮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很简单！把自己练成尖子！无可替代的尖子！”
“军事素质拔尖！专业技术过硬！思想觉悟领先！”
“只有你足够优秀，部队才会需要你！留你下来重点培养！”
“就算将来脱了这身军装，你学到的本事，养成的习惯，磨练的意志，也能让你在任何地方站稳脚跟！”
这番话，掷地有声，敲打在每一个新兵的心坎上。
队列中，李学义的眼神深邃。
老战友的困境，梁文潮的话，印证了他脑海中早己存在的认知。
2002年，军队的职业化、专业化改革尚未完全铺开，许多退伍军人确实面临着再就业的困境。
这种情况，在未来十几年，随着军队体制编制的不断调整，对高学历、高技能人才需求的增加，以及退役军人保障体系的逐步完善，才会有所改观。
他，李学义，来自二十年后，熟知这一切的脉络。
他知道未来军队发展的方向：信息化、合成化、专业化、人才化。他知道哪些军事技能在未来吃香，哪些领域是发展的重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写一份报告！
一份关于未来二三十年我军基层建设、士官人才培养、军民两用技术结合的超前规划报告！
凭借他对未来的洞悉，这份报告绝对是石破天惊，足以引起高层的重视！一旦被采纳，不仅能为无数像梁文潮老战友那样的退伍军人指出一条明路，更能让他自己瞬间脱颖而出，获得难以想象的政治资本和晋升通道！
这个诱惑太大了！
然而，仅仅一秒钟后，李学义就强行压下了这个冲动。
不行！
他现在只是一个入伍不到一个月的新兵！
一个新兵蛋子，写出如此高瞻远瞩、涉及军队顶层设计的战略报告？
怎么解释？
说是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还是说自己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未来了？
无论哪种说辞，都太过惊世骇俗，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带来的，恐怕不是重视，而是无休止的审查和怀疑！甚至可能被当成精神病，或者别有用心的间谍！
枪打出头鸟。在没有足够实力和地位之前，过于妖孽的表现，只会引火烧身。
盖世军神系统，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秘密。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下。
看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当务之急，还是先拿下三个月后的新兵考核第一，奠定自己在连队的基础，积累足够的积分，兑换更强的技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至于那份报告，或许等他有了足够的军衔和话语权之后，再以合适的方式，一点点“透露”出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想到这里，李学义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而坚定。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训练场前方的黑暗，仿佛己经看到了三个月后，自己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梁文潮还在训话，声音严厉，却也带着期盼：
“……所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以为现在吃的苦是白吃的！你们流的每一滴汗，都不会白流！”
“今天的训练，是为了你们的明天！为了你们的未来！”
“听明白没有？！”
“明白！”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明显比之前洪亮了许多，也整齐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班长描绘的未来，或许是被老战友的经历所触动，新兵们的眼中，少了几分疲惫和茫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思考和隐约的决心。
训练，仍在继续。
夜色，依旧深沉。但有些东西，己经在悄然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