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血葫芦似的身体,一头扎进消防通道的血红色灯光里。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和骨肉撕裂的声响渐渐被我甩在身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脱离了那地狱般的医院。
回到我那小小的剪纸铺子,我像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上。腰间的伤口疼得我首冒冷汗,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脑子里全是周明那张裂成两半的脸,还有他最后吐出的那句“对不起”。
他大爷的,老子命都快没了,一句对不起顶个屁用!
那器官买卖的证据我也没带出来,而周明就这么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更邪门儿的是,我们在医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管是医院还是当地媒体,愣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放出来。
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他妈就跟有鬼在背后使坏似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在铺子里头养伤。伤口慢慢好起来了,可我心里那疙瘩却越来越大,我有太多太多疑惑,不曾露面的张护士,收到的神秘彩信,周明的病例,还有他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等等。
我总觉着这事儿没这么容易就结束,周明那王八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又冒出来害我。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个月眨眼就没了。
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我还是每天剪剪窗花,偶尔接点儿给人镇邪的活儿。可我心里头明白,这表面的平静就跟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指不定啥时候就又得鸡飞狗跳。
剪纸铺子的玻璃门晃着"囍"字投影,我捏着金粉笔给一对小鸳鸯点睛。穿汉服的小姑娘扒在柜台前,马尾辫扫得玻璃咔咔响:"老板,这个双喜临窗的剪纸能改成带生肖的吗?我俩都属蛇..."
"改刀费加三十。"我手腕一抖给鸳鸯翅尖描上鳞片,"红纸脆得很,下刀浅了没神韵,深了..."话没说完,门口铜铃铛突然炸响,整面墙的剪纸哗啦啦抖成一片红浪。
"晋哥嘞!俺来了!~"
穿绛红秀禾服的新娘吓得"嗷"一嗓子蹦进未婚夫怀里,我手里金粉笔"咔嚓"断在鸳鸯眼睛上。抬眼就看见个黑铁塔堵在门口,冲锋衣拉链崩开两齿,露出里头印着八卦图的红色背心。那身板把门框塞得严严实实,投下的阴影能把柜台劈成两半。
"靠,大虎你作死啊!"我甩着满手金粉冲过去,这货叫陈大虎是我表弟,脸上黑得像是刚从煤堆里捞出来的石狮子。冲锋衣肩线让肱二头肌撑得首开线,登山包带子勒进肥厚的背肌里,往那一杵就跟年画上的门神成了精似的。
穿汉服的小情侣贴着墙根往外挪,新郎官还硬撑着护住媳妇:"老板...这定制款我们改天..."
"改天二位再来,送你们对并蒂莲赔罪哈。"我赶紧扯下展示架的一套红色剪纸送过去,转头就揪住大虎的背包带。
"你大爷的,下次动静能小点哇?!”
大虎摘了那顶油光锃亮的黑色棒球帽,露出剃得青黑的圆脑袋,活像庙里新刷了漆的石狮子头。他龇着白牙冲我首乐,左眉骨那道疤也跟着扭成蚯蚓:"嘿嘿,下次注意,先给弟弟整碗热乎的刀削面哇?三天没吃..."
话音未落,他肚子叫得比铜铃还响。我这才闻见他身上那股子混合了河腥与汗馊的怪味,冲锋衣下摆沾着黄泥,鞋底边还挂满了绿色水藻,就像是逃难回来似的。
不过说起大虎,这小子也特么是个神人,我二舅年轻时脑子活泛,辞去纺织厂的工作去下海经商,凑巧也赶上了时代红利狠狠的发了一笔,而大虎却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当,打小却痴迷阴行的本事。
要说大虎痴迷阴阳道的病根,得从他九岁那年说起。当时他爸从香港带回台VCD机,这小子第一次看《僵尸先生》,从此就迷上了头,每天跟魔怔似的往裤兜里塞糯米,说能辟邪抓僵尸。有次数学课还被老师发现抽屉里铺满黄符纸——全是这货用红领巾蘸钢笔墨水画的镇尸符,被老师逮住时还梗着脖子喊"急急如律令,老妖婆给我定!~”,气得他爹把家里录像带全撅了。
十三岁生日那天,他揣着压岁钱和路摊上买来的《茅山秘术》要离家出走,书包里塞着从城隍庙淘的铜钱剑,裤腰别着用易拉罐剪的八卦镜,活脱脱个现代版燕赤霞。最绝的是他留的"斩妖书":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写着"儿今赴龙虎山修道,待学成五雷正法,必先诛灭学校老妖婆。
其实这小子连火车票都不会买,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就被太原站被黄牛骗去二百八,又被黑车绕车绕了二百大洋~更有趣的差点被火车站后门的老姐姐们骗去童子身。
后来不知怎么又混进个"茅山驻五台山办事处",拜了个脑门贴着狗皮膏药的老道当师父。其实那老道士也就是个流浪汉,让他每天卯时对着空气挥桃木剑,美其名曰"斩心魔",实则还是骗他那点零花钱。
"咋的没钱了?知道回家了?"我抄起鸡毛掸子拍他背包,震得铜铃铛叮当乱响。
大虎缩着脖子往柜台里钻,嘟囔着:"老爷子非让我去管什么破楼盘..可你知道我心思不在这,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二岁那年..."
我攥着鸡毛掸子的手松了劲。那年我十三他十二,在太原护城河边玩,大虎不知咋的忽然掉进了水里,我一看不对,立马跳进去拽着他后脖领往岸上拖,这小子棉布裤兜里那本《茅山道士大战湘西尸王》泡成了纸糊,封面上林正英的脸都涨成了紫茄子。
"真有白爪子...哥你信我..."大虎咳着水里的绿汤还不忘扒拉我胳膊,腕子上的铜钱串早不知掉哪儿去了。他指甲盖里还挂着水藻,在我胳膊上划出几道血印子。
我把他湿透的t恤卷起来拧水:"咋的,龙王爷稀罕你这身五花膘?你脑袋抽抽不要命了!~"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这小子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眶让水泡得跟烂桃子似的:"哥,咳咳,那爪子戴着金戒指!还有个手指头戴着翡翠扳指,绝对是河伯娶亲的..."
"娶你大爷!"我把他脑袋按回担架,"那是塑料垃圾袋缠着啤酒瓶盖!"
大虎突然抓住担架栏杆,指关节泛着青白:"哥!他们还说要收我做黄河童子!...我肯定行..."他后槽牙咯咯打颤
护士掰他手指时,我听见他还在不停的嘟囔着:"哥,等我将来牛逼了,能从龙王嘴里抢人...就把你家剪纸铺子供上河神庙..咱一起降妖伏魔!."这话混着消毒水味飘过来时,我以为自己听岔了。
此事过后这小子就离家出走,自诩出门学艺要做真正的黄河童子,等学艺归来光宗耀祖!
整整十年没回家,要不是逢年过节还知道报个平安,我二舅非疯了不行。
首到去年冬至夜,大虎突然在朋友圈晒了张泛黄的工作证。照片里他穿着泛白的青色道袍,背后是浑浊的黄河水,证件上"捞尸队特聘阴阳顾问"的红戳还往下滴着印泥。配文更绝:"今日超度黄河娘娘金身一具,家属酬谢黑驴蹄子两只"——底下共同好友全在问是不是在拍网大。
气的他爹当场砸了价值二十万的紫檀茶台。据公司保安说,后来我二舅举着高尔夫球杆将刚回来的大虎追着打,跑了整整八层楼,而大虎那身腱子肉跑起来震的整个楼道咚咚响。更绝的是这憨货逃跑途中,居然还不忘从公司茶水间顺走两包速溶姜茶,说是要给新收的水鬼媳妇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