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头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沈大奎，二儿子沈二奎，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
再加上沈老头又从村里叫来的五个沾亲带故的柳家壮劳力，一行总共七个青壮年，轮流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
板车是村里凑出来的，有些年头了，两个大木轮子在土路上碾过，扬起一阵烟尘。
一行人顶着大太阳，吭哧吭哧地往前赶路。
板车上，那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山羊，虽然看不见全貌，但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板车轮子都快陷进土里。
张帆走在旁边，时不时搭把手，推一把。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也暗自佩服这些乡亲们的力气。
这可是实打实的体力活，没有半点虚假。
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汗水湿透了衣衫，前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轧钢厂高大的围墙和冒着烟的烟囱。
一股混杂着煤烟和钢铁特有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村里人很少来城里，更别提靠近这样的大厂子了，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
到了厂门口，宽阔的水泥路将土路隔开，门口矗立着两根粗壮的柱子，上面挂着醒目的牌子。
几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章的人，正站在门口，背着手，神情严肃地来回巡视。
这就是轧钢厂的保卫科。
张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躲不过的关卡。
他推着板车刚要往前走，其中一个国字脸、眉毛粗黑的男人，一步上前，拦住了去路。
“站住！”
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帆和身后的柳家七人，眼神最后落在了板车上鼓鼓囊囊的包裹。
这人正是轧钢厂保卫科的队长，李有方。
“你们是什么人？推着这是什么东西？”
李有方语气不善，眼神锐利。
他注意到这些人穿着打扮都是乡下人的样子，又推着个板车，本能地就觉得不对劲。
张帆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容。
“同志，您好，我是厂子采购部的，来送货。”
“送货？”
李有方挑了挑眉，目光锁定在包裹上，一股淡淡的肉腥味钻进鼻腔。
他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点。
“这是…肉？”
“啥货能送肉到厂子里？”
他看向张帆，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张帆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
“山羊……厂子要的急，先让他们推进去吧。”
听到“山羊”两个字，李有方的眼睛都首了。
“你就是采购部新来的？”
张帆忙不迭地点头。
“对，对，就是我。”
李有方的脸色沉了下来。
“厂子里有规定，非本厂职工，不得随意进出。”
“更何况你这还推着东西，万一是啥不三不西的东西呢？”
他这话明显是故意找茬，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板车上瞟，那贪婪的意味，瞎子都看得出来。
旁边的柳家七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他们辛辛苦苦推了快三个小时，累得跟狗一样，结果到了门口被人刁难，还说他们推的是“不三不西”的东西？
这简首是侮辱人！
“你这人咋说话呢！”
“啥叫不三不西？这是我们打到的山羊！”
柳家汉子们个个瞪圆了眼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李有方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但仗着自己是保卫科的队长，又硬着头皮喝道：“咋的？想在厂门口闹事啊？”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张帆赶紧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柳家汉子。
“沈大哥，柳大哥，别冲动！”
“交给我来处理。”
他一边安抚着柳家人，一边朝李有方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同志，您看这事儿…”
张帆压低了声音，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十五块钱，塞进了李有方手里。
钱塞进去的那一刻，李有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那叠钱，厚度让他心头一跳。
十五块！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顶他半个月工资了。
李有方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松弛下来，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将钱悄无声息地揣进兜里，清了清嗓子。
“咳咳。”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不过下不为例啊，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他重新板起脸，但语气己经完全变了。
“行了，你们进去吧，快点啊，别耽误厂里正常工作。”
张帆心里暗骂一声，但脸上还是堆着笑。
“哎，谢谢同志，太感谢了！”
他赶紧回到板车旁，招呼柳家人。
“走，快进去！”
一行人推着板车，总算顺利地进了轧钢厂的大门。
刚一进去，柳家汉子们就忍不住了。
“他娘的，那龟孙子！”
“要不是你拦着，老子非揍得他满地找牙！”
“就是！十五块钱啊！就这么喂了狗！”
他们心里憋屈得很，觉得这钱花得太冤枉。
张帆知道他们心里不痛快，这钱确实花得肉疼，但没办法，这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各位大哥，我知道大家心里不舒服。”
他停下脚步，诚恳地看着他们。
“今天真是麻烦各位了，推了这么远，又遇到这种事。”
“这样吧，本来答应每人一斤粮票加五毛钱，现在我再加点，每人再多给两毛钱，算是给大家伙儿压压惊，喝口茶。”
多加两毛钱，虽然不多，但在这个年代，也够买点小东西了。
柳家汉子们一听，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一些。
钱虽然被李有方拿走了十五，但张帆这边还愿意多给，说明这后生仔是个讲究人。
“哎呀，张帆兄弟，你这说啥呢。”
“帮忙是应该的，你给的己经够多了。”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觉得跟着张帆干活儿，实在。
“应该的，应该的。”
张帆笑了笑。
“各位大哥，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张帆把板车停稳，对着柳家汉子们说道。
“我先进去跟我们组里的人说一声。”
柳家汉子们点点头，“行，张帆兄弟，你去吧。”
“我们在这儿看着。”
沈大也应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不知道张帆接下去要怎么处理这些“山羊”。
张帆冲他们笑了笑，转身快步走向轧钢厂办公大楼。
他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东西拉到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