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临时法坛设在忘川河畔一处荒废的渡口。
褪色的木栈道延伸到浑浊的河水里,几艘朽烂的乌篷船半沉在岸边淤泥中。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腐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太白金星盘膝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身下祥云流转,柔和的白光驱散了渡口浓重的阴气。
他面前漂浮着一本巨大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虚拟书册,书页由流动的符文和数据流构成——正是生死簿的投影。
他手指在虚空轻点,书页便哗啦啦翻动,无数姓名和阳寿数据飞速流淌。
苏小满坐在冰冷的栈道木板上,后背靠着一根腐朽的木桩。
手腕上的倒计时红光在太白金星的仙光映照下依旧刺眼:29:19:47:22。
她手里紧紧攥着孟婆给的那个灰扑扑的陶土瓶,瓶塞己经被她重新拔开,那股怪异的气味——陈年草药、腐甜果、河底淤泥的腥气——顽强地钻入她的鼻腔。
“苏小满,”太白金星的声音平和依旧,目光却未离开生死簿的投影,“据你所述,及老夫初步核查,地府集团私设阳寿交易所,篡改生死簿数据以支撑IPO估值,证据链指向明确,阎王之子难辞其咎。然……”
他手指一顿,生死簿投影定格在一页,上面赫然是苏小满的名字,其下的阳寿数据正被一个猩红的倒计时程序疯狂吞噬。
“此‘阳寿倒流咒’,乃谢氏嫡脉秘术,根植于血脉契约。天庭律法虽严禁此等邪术,然破解之法……非老夫所长。”太白金星的目光终于转向苏小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你手中之物,可是孟婆所予?”
苏小满点头,举起陶瓶:“她说……能暂时压住这咒。”
太白金星的目光在那粗糙瓶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瓶底那个微不可察的谢氏徽记上掠过,眼中了然之色更深。“孟婆汤,忘川水,阴阳交汇,洗魂涤魄。此物以汤为基,逆其性而制,确能短暂扰乱‘倒流’之序。然饮鸩止渴,终非良策。”他微微摇头,“副作用可曾告知于你?”
“失忆。”苏小满声音干涩,“喝多了,连自己是谁都忘。”
“远不止于此。”太白金星拂尘轻摆,“此物药性暴烈,强行阻断阳寿流失,犹如逆堵江河,反噬之力将首冲魂体本源。轻则神智昏聩,重则……魂基崩裂。”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重若千钧。
苏小满看着瓶子里浑浊的暗金液体,又看了看手腕上跳动的猩红数字。时间在流逝,死亡的阴影清晰可感。暂时压住?失忆?魂基崩裂?眼前似乎只剩下这一条布满荆棘的绝路。
她不再犹豫,仰头,将那瓶气味怪异、瓶底刻着谢氏徽记的“解药”,一口灌了下去!
液体滑过喉咙,冰冷刺骨,随即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炸开!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投入熔炉,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蜷缩在地。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她的意识——陌生的古战场、染血的宫闱、摇曳的烛火下签押的契约、一双冰冷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前世?幻象?还是孟婆汤底残留的众生记忆?
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魂体灼痛欲裂的边缘——
轰!!!
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裹挟着狂暴的阴风,如同失控的陨石,狠狠砸落在朽烂的栈道上!木屑横飞,整个渡口都震了一下!
鬼王谢必安!
他显然来得极其仓促,甚至有些狼狈。墨绿长袍的下摆撕裂了一道口子,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那双渊暗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看也没看悬浮半空的太白金星,那双燃烧着狂怒与某种更深沉恐惧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苏小满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她手中那个己经空了的、灰扑扑的陶土瓶子上!
“你喝了?!”谢必安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锐,“谁给你的?!说!谁给你的!!!”
他一步踏前,脚下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瞬间压向苏小满!
“谢总监,”太白金星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将谢必安那狂暴的威压消弭于无形。
他依旧盘坐祥云之上,目光淡然地看着下方,“玉帝法旨在此,问询未毕,还请稍安勿躁。”
谢必安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
他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太白金星,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滔天的怒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看到了悬浮的生死簿投影,看到了苏小满名字下那猩红的倒计时,也看到了太白金星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喝了不该喝的东西!”谢必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事关重大……我必须……”
“哦?”太白金星的拂尘轻轻搭在臂弯,目光扫过苏小满痛苦蜷缩的身影,又落回谢必安那扭曲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是何物如此紧要,竟令谢总监失态至此?”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的苏小满猛地一阵剧烈痉挛!那股灼热洪流在她体内左冲右突,似乎在疯狂攻击着什么。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首冲顶门!
“呕——!!!”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过头,对着栈道旁浑浊的忘川河水,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并非食物残渣,而是大量粘稠、散发着刺鼻草药和腐败甜腻气味的暗金色液体——正是刚刚喝下去的“解药”!这些液体一接触到空气,便迅速变得粘稠胶着,如同活物般在栈道木板上蠕动、汇聚。
然而,在这滩恶心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呕吐物中心,却诡异地漂浮着几片翠绿欲滴、形状完好的……香菜叶子?!
这景象太过诡异!暗金粘液与翠绿香菜形成刺目的反差!
谢必安的目光,在看到那几片香菜叶子的瞬间,如同被最炽烈的阳光灼伤!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瞬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惊恐!仿佛看到的不是几片菜叶,而是世间最恐怖的毒物!
“呃……呃啊!”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口鼻,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半截腐朽的木桩上,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那反应,己经超越了厌恶,是生理本能的、无法抑制的剧烈排斥和恐惧!
苏小满吐得昏天黑地,意识模糊。但眼角余光瞥见谢必安那见鬼般的惊恐表情和他对几片香菜的剧烈反应时,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怕……香菜?!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魂体的剧痛和呕吐的恶心!
她挣扎着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粘稠的暗金液体,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因这个荒谬的发现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死死盯着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捂着嘴强忍呕吐冲动的谢必安,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扭曲却带着极致嘲讽的笑容,嘶哑地喊道:
“哈……哈哈哈!谢必安!你……你也有今天!怕……怕香菜?!”
她猛地指向地上那滩自己吐出的、混着翠绿香菜的暗金呕吐物,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发颤:
“你……你克扣我阳寿!现在……我吐了!就吐在你面前!还吐了你最怕的东西!这算不算……工伤?你……你赔不赔?!”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同归于尽的畅快!
谢必安捂着嘴,身体微微颤抖,胃里翻江倒海,那翠绿的颜色和香菜特有的气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看着苏小满脸上那扭曲的嘲讽,听着她那“工伤索赔”的嘶吼,再低头看看地上那滩混着香菜、散发着孟婆汤与解药混合怪味的呕吐物……
“呕——!!!”
再也无法忍受!鬼王谢必安,这位地府集团位高权重、以冷酷内卷著称的HR总监,猛地弯下腰,对着忘川河,剧烈地呕吐起来!墨绿的长袍下摆沾染了污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彻底崩塌。
就在他痛苦呕吐的瞬间,苏小满那因药力冲击而异常敏锐的视线,死死锁定在他吐入浑浊河水的一滩秽物中——
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碎钻般的幽蓝光芒,在污浊中一闪而逝!那光芒的形状……像极了一把断裂的、古老的钥匙残片!
苏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