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射在城南老旧的街巷,蒸腾起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垃圾酸腐和柏油路被炙烤的独特气味。“好再来”快餐店油腻的招牌下,食客进进出出,喧嚣的人声掩盖了城市更深处的暗流。林薇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将脸隐藏在阴影里,拖着刺痛的脚踝,绕到了快餐店后面。
这里是与前街繁华截然不同的世界。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散发着馊味的绿色垃圾桶,墙壁上布满油污和乱七八糟的涂鸦。阳光被两侧高耸的老旧楼房切割成狭窄的光带,大部分区域笼罩在潮湿的阴影里。空气沉闷,只有苍蝇在垃圾桶上方嗡嗡盘旋。
时间,下午两点五十八分。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她背靠着冰冷油腻的墙壁,将自己隐藏在垃圾桶投下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巷口和巷尾。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备用手机,掌心全是冷汗。脚踝的剧痛在高度紧张下反而变得麻木。
张明会来吗?是独自一人?还是带着尾巴?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周立明的警告言犹在耳,棋牌室里青皮门神和蝎子纹身男的阴冷目光仿佛就在身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三点整。巷口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快餐店后厨排风扇的轰鸣声单调地回响。
三点零五分。巷尾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林薇的心猛地提起,屏住了呼吸。
一个佝偻的身影,贴着墙根,如同受惊的老鼠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正是张明!他脸色比在棋牌室时更加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警惕,不停地左右张望,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来了!而且是独自一人!
林薇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异常,才从阴影里轻轻闪身出来,压低声音:“张会计!”
张明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头,看清是林薇,眼神里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绝望。他快步走到林薇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变调:“你…你疯了?!还敢约我出来?!棋牌室那边都炸锅了!他们知道你找过我!蝎子那帮人到处在找你!”
果然暴露了!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张明情绪激动,语速飞快,“可能是看监控,也可能是…那个光头认出了你!总之现在非常危险!王德发的人肯定也在查你!你被报社停职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鑫茂/宏远的情报网如此之快、如此之深,连报社内部停职的消息都了如指掌!林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低估了对手的能量。
“赵建国…他怎么样了?”林薇盯着张明的眼睛,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张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有个无形的伤口。“赵…赵哥他…他没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他查得太深了!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想举报…结果…结果就…车祸…他们说…是意外…”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但“车祸”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林薇心上。
赵建国死了!不是失踪,是被灭口!以一场伪装成意外的“车祸”!
巨大的悲愤瞬间淹没了林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赵建国笔记本上沉重的“危险。暂缓。”,最终没能挽救他的生命。而自己,正沿着他走过的路,一步步踏入同一个深渊!
“张会计,我需要证据!”林薇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赵建国查的东西!鑫茂的账!宏远的勾当!维修基金!所有能扳倒他们的证据!你知道的,对不对?赵建国信任你,才会找你!”
张明惊恐地后退一步,拼命摇头:“不…不行!我不能给你!给了你,我死得更快!赵哥就是前车之鉴!那些人…他们手眼通天!心狠手辣!我…我还有老婆孩子…”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充满了懦弱和求生欲的挣扎。
“难道你就甘心看着他们继续无法无天?!看着‘柳林’的人被他们敲骨吸髓?!看着‘幸福里’的悲剧在别处重演?!”林薇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张明!赵建国用命换来的线索,难道就要永远烂在黑暗里?!你躲着,就能安全吗?王德发连赵建国都敢动,会放过你这个知道内情的会计?!”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张明最深的恐惧。他停止了哭泣,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排风扇的轰鸣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几秒钟的煎熬,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张明猛地一咬牙,脸上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他颤抖着手,拉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从最内侧一个隐蔽的夹层里,掏出一个用黑色绝缘胶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一个黑色的U盘!**
“拿着!”他将U盘猛地塞进林薇手里,触手冰凉。“赵哥出事前…偷偷备份给我的!一部分关键东西…原始账目的扫描件,一些资金流向的截图…还有…还有王德发和宏远那边一个姓吴的经理的几次谈话录音…不全!但足够要命!”他的声音急促而低微,带着巨大的恐惧,“密码…密码是赵哥女儿生日倒过来,加鑫茂成立年份的后两位!他…他只告诉过我!”
林薇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U盘,感觉它仿佛有千钧之重,带着赵建国未冷的血和沉甸甸的真相!
“快走!”张明推了她一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只剩下恐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永远别再回来!也别再找我!我…我什么都没给过你!”他说完,如同惊弓之鸟,转身就要往巷子另一头跑。
就在这时!
“站住!”
一声阴冷的低喝从巷口传来!如同毒蛇吐信!
林薇和张明同时如遭雷击,猛地转头!
只见巷口的光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粗壮的轮廓和脖子上隐约的反光(金链子),让林薇瞬间认了出来——**蝎子纹身光头男!**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穿着花哨的混混!
“妈的!果然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怂货!”光头男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张明,最后落在林薇身上,“还有你!臭娘们!在棋牌室就觉得你不对劲!敢查我们?活腻了!”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抓住他们!东西抢回来!”
张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腿一软,瘫倒在地。林薇心脏骤停!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她下意识地将握着U盘的手死死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按下录音键并报警!
“快跑!”在地的张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抱住光头男的一条腿,死死拖住他,对着林薇嘶声大喊:“跑啊!带着东西跑!”
“操!找死!”光头男暴怒,抬脚狠狠踹在张明胸口!张明惨叫一声,口鼻喷血,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滚了出去,撞在垃圾桶上,生死不明。
这惨烈的一幕让林薇目眦欲裂!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趁着光头男被张明短暂拖住的瞬间,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快餐店后厨那个还在轰鸣的排风扇方向没命地跑去!脚踝的剧痛在生死关头被彻底忽略,肾上腺素疯狂分泌,驱动着她榨干每一分力气!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光头男怒吼着挣脱,带着两个手下猛追上来!
狭窄的后巷成了生死赛道!林薇拼尽全力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身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叫骂!垃圾桶被她撞翻,馊臭的垃圾泼洒出来,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她能感觉到光头男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衣领!
就在她即将冲到巷子尽头,看到外面街道的车流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只戴着黑色薄手套、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
那只手精准地抓住了林薇的手臂,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拉向旁边一个堆满空纸箱的、极其隐蔽的死角凹槽!力道之大,动作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蹲下!别出声!”一个低沉、冷静、完全陌生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薇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冰冷的纸箱堆里。她惊恐地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口罩的高大身影挡在她身前,如同磐石般堵住了这个狭窄的藏身入口。
与此同时,光头男和两个手下己经追到了巷子口。
“人呢?!”
“妈的!跑哪去了?”
“分头找!肯定没跑远!”
急促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来回奔跑、踢踹杂物,叫骂声越来越近。林薇蜷缩在纸箱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能闻到身前那个高大身影身上传来的一丝淡淡的、冰冷的金属和硝烟混合的气息(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枪油味)。
光头男暴躁地在附近搜索,甚至踢开了几个纸箱,碎屑飞溅。他凶狠的目光扫过这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但那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巧妙地利用阴影和杂物堆的角度,将自己和林薇完全遮蔽,如同融入了环境。光头男的视线几次扫过这个位置,竟然都没有发现异常!
“操!真他妈见了鬼了!”光头男骂骂咧咧,“去那边看看!”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巷子另一端追去。
首到叫骂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巷子里只剩下排风扇的轰鸣,挡在林薇身前的高大身影才微微动了动。他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的姿态,侧耳倾听着巷子外的动静。
“你是谁?”林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警惕和后怕。她下意识地将握着U盘的手藏得更深。
连帽衫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帽檐和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锐利、冷静、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沉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沧桑。他的目光在林薇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然后迅速扫过她明显不适的脚踝。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掩护只是举手之劳。
林薇尝试动了动脚踝,钻心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冷汗。刚才的亡命狂奔,显然让伤势雪上加霜。
“脚…脚伤了…”她咬着牙回答。
连帽衫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巷子口,确认暂时安全,然后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U盘给我。”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薇猛地握紧了手,后退半步,眼神充满戒备:“凭什么?你是谁?”这是赵建国用命换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轻易交给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
连帽衫男人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没时间解释!蝎子他们很快会回来!你带着它,走不出这条巷子!想活命,想保住东西,就信我一次!我是赵建国的朋友!”
**赵建国的朋友!**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动了林薇紧绷的心防!她想起赵建国笔记里提到的“证据链薄弱。需内部账目或录音。”,想起他孤身调查的艰难…也许,他并非没有盟友,只是隐藏在更深的暗处?
“证明!”林薇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退让。她需要确凿的证据,而不是一个名字。
连帽衫男人似乎对她的警惕并不意外。他迅速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一枚**褪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消防员徽章**。他将徽章在林薇眼前快速一晃,又立刻收起。“他救过我的命。我欠他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感,“现在,信了吗?U盘!”
那枚徽章,林薇在赵建国办公桌的照片上见过!是他年轻时在消防队服役的纪念!这几乎不可能伪造!
最后的疑虑被打消。林薇不再犹豫,将那个缠着黑色胶布、冰冷而沉重的U盘,放进了连帽衫男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
男人迅速将U盘收入一个特制的、带屏蔽功能的金属小盒,塞进内袋。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
“跟我走,别出声。”他站起身,再次确认巷口安全,然后示意林薇跟上。
林薇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这个神秘的男人身后。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避开主路,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和废弃的院落之间,动作迅捷无声,如同幽灵。林薇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脚踝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男人终于在一家毫不起眼、门脸破旧的小旅馆后门停下。他警惕地观察西周,然后快速打开门锁,示意林薇进去。
门内是一条狭窄、散发着霉味的走廊。男人反锁好门,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大约西十多岁,短发如钢针,眼神锐利如刀,左额角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更添几分冷硬气质。
“我叫雷军。前消防员,现在…算私家安保。”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低沉,“这里是暂时的安全屋。你的脚需要处理。”他指了指走廊尽头一个房间。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头发,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虚脱。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雷军、赵建国朋友的神秘男人,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空了的、原本放着U盘的位置。
张明生死未卜,U盘交予他人,自己被迫藏匿…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在这弥漫着霉味的破旧旅馆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赵建国留下的火种,似乎以另一种方式,传递到了她的手中,并且…点燃了新的、沉默的火焰。
雷军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向更远的、她尚未知晓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