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梧桐叶,在林月微蹙的眉间织就细碎的金网。她垂着头,指尖反复着袖口起球的针织纹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般虚浮。高跟鞋的鞋跟与石板路碰撞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她慌乱的心跳。古风挂坠在腕间随着步伐摇晃,金属相击的脆响刺得她耳膜发疼,仿佛整个街市的喧嚣都在指着她粗布裙角的线头,暴露她与这座城市的格格不入。这串挂坠是她和李晓逛街时咬牙买下的“战利品”,此刻却成了她试图融入却又格格不入的鲜明注脚。三个月前,她拖着装满粗布衣裳的行李箱从泥泞的乡村来到省城,连地铁站扶梯的轰鸣都能让她攥紧扶手浑身发抖;如今站在霓虹闪烁的十字街头,橱窗里流光溢彩的商品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肩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的月牙红痕与李晓浅粉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晓,你看那边新开的茶馆好像不错!”林月的声音裹在风里,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枯叶。她的手指在空中悬了半秒,才怯懦地指向霓虹灯牌下那栋雕花木窗的建筑。掌心的汗浸透了衣袖,连抬起手臂的动作都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李晓察觉到她的紧绷,故意将冰糖葫芦串往她嘴边递了递,冰凉的糖壳擦过她发烫的脸颊:“就知道你会喜欢,里面还有大提琴演奏呢!上周我在这儿碰到个作家,就在那个靠窗位置写东西,跟咱语文老师似的,文绉绉的。”她的尾音拖得轻快,试图用玩笑拨开林月眉间凝结的霜。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低沉的大提琴声如潮水漫过林月的耳膜,她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满弓。檀木与咖啡豆的香气扑面而来,浓郁得让她鼻腔发酸,像是突然被拽进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角落里那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正在笔记本上疾书,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他沾着墨水的指尖微微蜷起,仿佛正将整座城市的故事捏进字里行间。林月喉咙发紧,厚重的校服领口几乎要勒住呼吸,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却撞在身后的木质屏风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月,你快看,那边书架上有东野圭吾的全套译本!”李晓雀跃的声音突然炸响,拽着她的手臂往前冲。林月踉跄着跟上,帆布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打滑,差点跌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烫金书脊刺得她眼眶发热,记忆突然翻涌——三个月前,她缩在宿舍床角,就着走廊昏黄的灯光读《白夜行》,那些阴暗诡谲的文字像毒蛇啃噬着她对城市的想象;而此刻,李晓总在午休时压低声音讲的悬疑故事,还有深夜递来的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都在她心里化作了温暖的光。可当她真正面对这些装帧精美的书籍时,指尖悬在书脊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掌心的汗渍似乎要把那些陌生的书名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两位小姐要点什么?”服务生带着职业微笑的询问让林月浑身一颤。她机械地转头看向李晓,却撞见对方鼓励的眼神,耳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旋律——是她们第一次逛街迷路时,李晓蹲在路边,用手机外放周杰伦的《晴天》。那时她蹲在便利店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攥着李晓的校服下摆不肯松手;此刻那轻快的前奏却像根细针,扎进她试图维持的镇定。
“那就……”林月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痕,“我要桂花乌龙,加两份马卡龙。”这句话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茶水单在指尖微微发潮,她生怕被服务生看出颤抖,匆匆将单子推了回去。
茶馆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飘落,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个故事的片段,随着风的吹拂,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缓缓地降落在地上。
林月静静地坐在茶馆的窗边,目光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她看着那些飘落的梧桐叶,思绪渐渐飘远。这些叶子让她想起了她们第一次相遇时飘进教室的蒲公英。那时候,阳光正好,微风轻拂,蒲公英的种子像雪花一样飘进了教室,落在了她的课桌上。
林月抬手去接一片泛黄的叶子,当她的指腹触到叶脉粗糙的纹路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突然想起了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她常常爬上那棵枣树,坐在树杈上,看着远方的田野和村庄,感受着微风的吹拂。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她的手指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现实的无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是因为那棵枣树己经不在了,也许是因为她己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尽管如此,林月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片叶子夹进了怀里的《嫌疑人X的献身》里。这本书是她最近正在读的一本推理小说,书页间夹着的不仅是那片枯叶,还有那些在自卑与温暖间反复拉扯的时光。在茶香与琴音的环绕中,这些时光慢慢发酵成了某种隐秘的成长。
李晓把最后一块马卡龙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收拾桌上的空杯碟。林月低头整理书包,将夹着枯叶的《嫌疑人X的献身》轻轻放进夹层,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的油墨香。当两人推开茶馆雕花木门时,暮色己将梧桐树影拉得老长,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哟,这不是逃课约会的小情侣吗?”熟悉的戏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林月浑身一僵,转身看见宋皓宸斜倚在茶馆的铜制门框旁,黑色卫衣的兜帽随意耷拉在脑后,银色项链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他身旁的宋晏之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唇角却挂着少见的笑意:“说好周末要帮你们补习数学,结果两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晓立刻叉腰反驳:“明明是你们俩大忙人!晏之学长天天泡图书馆,宸哥不是打球就是打游戏,哪有空管我们?”她的声音清脆,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林月缩在李晓身后,耳尖发烫——明明只是普通的逛街,被宋皓宸这么一说,倒像是刻意躲着他们。
宋皓宸突然欺身上前,弯下腰与林月平视,薄荷味的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脸颊:“怎么不说话?心虚了?”他故意拖长尾音,惹得李晓作势要踢他小腿。宋晏之及时解围,将笔记本收进公文包:“既然碰上了,一起去吃晚饭?新开的日料店就在街角。”
林月攥紧书包带,刚要开口推辞,宋皓宸己经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卫衣的布料蹭过她耳畔:“走了走了,村丫头再不吃生鱼片,可要错过人生巅峰了。”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日常打闹,却让林月心跳如擂鼓。李晓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挽住宋晏之的胳膊就往前走:“学长请客,那我可要放开肚皮吃!”
晚风卷起满地梧桐叶,西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成晃动的光斑。林月夹在中间,听着宋皓宸和李晓斗嘴,偶尔偷瞄走在前面的宋晏之——他正耐心解答李晓关于物理竞赛的问题,声音低沉温和,像裹着蜜的月光。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只属于她和李晓的周末二人行,渐渐添了两道身影。宋皓宸会在她纠结菜单时,首接帮她点最爱的焦糖布丁;宋晏之总会在补习后,多留几道适合她难度的练习题。而那些曾让她局促不安的精致餐厅、文艺书店,也在他们的陪伴下,褪去了陌生的锋芒。
街角的日料店飘出烤鳗鱼的香气,宋皓宸推开门时,风铃清脆的声响里,林月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好像不再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