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明德一愣,指了指自已。“我……和您吗?”
“嗯啊,怎么不行了?既然是论道,无分大小嘛。”
莫念一摊手。
“你看,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种地的。要论家世小李你远在我之上,要论身份太阴教道士何等清贵,那时候你绝对不会觉得我有资格和你论道吧?”
“……嗯,对,对吧?”
“结果是什么?结果是种地的我什么都没干,就被谭宇飞扔进了无底洞当中。”莫念一拍手。“结果,我就成了你的小师叔。”
李明德哑然。
“那个时候你也不觉得你和我有资格论道吧?但你干了什么呢?你怂恿我下山举办法会,将书中法术抄录给我,想要看我狠狠跌一个跟头。
但我竟然接下来了。不仅超度法会大获成功,还凭借着从你这里学来的法术,救了你们一命。”
莫念虚虚点了点李明德。
“谭宇飞可不这么想。他做事做绝,强行将我扔进了无底洞,见我生还后重新回到大元村,他仍旧觉得太阴教大势已去,马上就要被朝廷围剿,成为众矢之的。于是选择了继续站在我的对立面,和陈婆搞些小动作。
结果,被我无意间撞破了他和妖族的勾当,功亏一篑。若不是出现了意外情况,他早就身首异处。即使是如今还活着,也是有人故意留他一命,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你就没想过吗?为什么你还活着,而他死了?”
“这个,这个嘛……”李明德似乎是被炉中火烤的有些热,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那说明师叔你恩怨分明,乃真性情……”
“哎~不要整那些虚的。我们是在论道,论道懂吗?”
莫念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是要说我和小李你如何如何,而是说,从这个例子中抽象来看,作为强势的一方,对待弱势一方如何决策与应对风险的问题。”
“你觉得修士高高在上,凡人就敢俯首贴耳,理所应当为修士奉献一切。可修士之间亦有高低之分,难道当更强的修士,比如我,要求你牺牲的时候,你也会心甘情愿吗?”
“怎么可能!蝼蚁尚且有求生之念呢。我们抛开正邪之分不谈,就将这个故事当中的角色抽象出来,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待。
面对同样的情景,明德你选择了更加迂回婉转的一种方式,从而让你有了缓和的余地,并且因此保住了一条命,得到了不错的回报。
而谭宇飞不一样,他的决策更加激进,不留退路,导致他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我是不介意在杀手底下顺手救你李明德一命,但对谭宇飞必然杀之而后快!
你看,在我的问题上,你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们再换个角度说,谭家把持了祭祀几十年了,未曾有过任何差错。谭宇飞不过是主持了不到三年,投进去了十几人,结果惹来了杀身之祸,难道就没有他自已本身的问题吗?”
莫念两手一摊,示意自已。
“你可以说我是特例,是三百年来首个通过九幽试炼的唯一一人。可这份偶然得来机缘中就没有必然吗?”
“人祭历来只选老弱病残孤苦无依之人,将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扔进九曲幽河中,不会提高他生还的几率吗?强行得罪一个人缘不错的家伙,就没考虑到可能会惹来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吗?再度算计以后依然贼心不死,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世间是有着仙缘机遇的。从一个凡人短短百年的寿命来看,仙缘是遥不可及的。但从一个代代相传的家族,乃至从一个寿元悠长的修士角度来看,会遇见小概率身怀机缘的人,难道不是大概率事件吗?”
“万一呢?万一出现了那万中无一的机遇呢?就跟三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活着从九曲幽河出来,或者秘密勾结妖族却冤枉地被来寻仇的人撞破——这种事情出现的几率一样。
但凡出现一次小几率事件,就有可能终结你剩余几百上千年的人生。你所能获得的回报,抵得上你为此冒的风险吗?”
“现在,你还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明德瞠目结舌。
“但,但是,按照您所言……”从来没听过这般说法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您就不该得罪谭家和钱管家啊。谭家底蕴深厚,钱管家更不用说了,万一牵扯出来什么……”
“那我就接着呗。”
莫念两手一摊,做无赖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活世上,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有交集,就有因果。
如同谭宇飞能做初一,我就能来做十五一样。既然成为了别人的恶果业报,自然也成了某人某日找上门来的因缘。有朝一日报应临头,那就咬咬牙接住便是。
说到底,我只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而已,又不是无欲无求,不沾因果的大罗金仙,想这么多做什么?”
李明德无言以对。许久,他这才苦笑出声。
“这算什么啊,小师叔,”他抱怨起来。“与其说是论道,不如说是诡辩罢了。”
“要不怎么叫论道呢?我又没说我一定是对的,只是我这么想而已。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有所分歧相互交流,这才叫论道嘛。”
莫念往后一靠椅背,“你别管诡辩不诡辩,你就说你论没论吧。”
李明德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炉子上,专心致志地盯着,嘴上说道。
“行行行,我说不过小师叔你。受教了。
不过,什么高高在上,什么予取予夺,我也没想这么多。
只是当初进京赶考不成,心灰意冷,读了几本闲书,忽然心生向往,不顾家人阻拦,径自上了小鱼峰……现在想想,应该是发了癔症,至今未曾痊愈吧。”
“那你就继续等你的仙缘吧,学着那些寻仙问道之人,一直到须发皆白,一事无成,世上只余你孤苦一人时,再来后悔吧。”
莫念甩下一句,重新回到书案前,继续揉搓着药丸,看着李明德不为所动的模样,又补了一句。
“……那些得了仙缘的幸运儿,都是这般模样。”
李明德没回头,轻声笑了笑。
咚咚咚,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十分急促。
“莫少侠?李道长?你们在吗?小人有急事要报!”
莫念和李明德对视一眼,十分惊讶。什么事儿让孙掌柜特意叫了个小厮过来报信?
莫念走到门前,打开门,发现是一个伙计,正慌里慌张地站在门前,气喘吁吁,连汗都没来得及擦,一看就是一路不停小跑过来的。
“什么事啊这么慌张?”莫念惊讶地问道。“我要找的东西有着落了?还是老岳那边有消息了?”
“都……都不是……”
小厮急切地说道。
“是那些人……您,您的同门来了,正在如意楼上用宴,旁若无人。孙掌柜派我过来通知您一声!”
“同门?”
莫念和身后的李明德一愣,下意识看了自已身上的道袍一眼。
是太阴教!那批太阴教派来的道士来到漓州了!好快的速度!
只是……
莫念此时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
他们不去离忧观,来如意楼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