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鱼峰离忧观中,一间偏房内。
一群道士正围着一盏灯,紧张无比,四处乱瞟,似乎是在向身边的人寻求意见,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般的想法,于是更加六神无主。
而就在最中心的地方,李明德正口若悬河,说得自已满头大汗,口干都顾不上喝一口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各位,赶紧走吧。如今小师叔已经决心要和总坛的人为难了。我们再留在这里,无非就是一个死。还是赶紧下山避难去吧。”
在场众人,全都是上次刺杀事件后留在山上的老人,见识过莫念的能耐。听见李明德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
他们可都是见识过平日里莫小师叔的手段的,不说那拘魂手段,就是那一身好武艺,只怕得苗师叔才能平分秋色。
“这,这不能吧?小师叔他失心疯了?”一个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啊?平白无故的……待在太阴教不好吗?”
“是啊,那些新来的师兄还挺和气的……”
“和气什么?阴阳怪气的,整天打听苗师叔和莫师叔的事情,还都问我们每天练什么功课,说不定要偷学点什么回去……”
“那也不至于下杀手啊……李师兄你没给劝劝?”
听见众道士们议论纷纷,李明德叹了口气,继续劝说道。
“那帮人觊觎上师兄的法门,触了他的霉头了。别犹豫了,快和我下山,否则……”
回想到回来途中,莫念默不作声地抽出短剑,朝着大惊失色的于高义他们斩去。即使被薛无咎养的小鬼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仍旧面无表情吸干了他的气血,好像不是自已的身体在流血一样……
那副模样的莫念,至今让李明德回想起来都脊背发凉。
他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颤抖着接过缰绳,驾驶马车离开的,回过神来时,自已已经走了不知道多远,从马车上跌落下来,浑身疼痛。
一想到这,李明德就忍不住急躁起来。
“别磨蹭了!快跟我走!”他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见过李师兄发这么大火。“不然……要来不及了!”
莫师叔……莫念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把我们全都杀掉!
四周的人为难地你看看我,我推推你,却是没什么动静。
李明德一阵绝望。他当然知道这些师兄弟想的什么,无非是想抱上那些外来的师兄大腿,凑凑近乎,希望能得到点指教,亦或是离了这小鱼峰,去总坛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哪怕能到府县去当个仙师都比在这闲云野鹤有滋味多了。万一能有办法修行仙法,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几年来受的苦都值了!
离忧观算什么?穷乡僻壤的玩意,师尊都三天两头不见踪影,代理观主只教术不传法,莫师叔整日教人舞剑……哪里是修士的道理!
那可是总坛的人,万一有办法呢?万一真能让自已成为仙师呢?
就算不行,抱上条粗大腿,也比跟着苗悟真莫念这俩师兄弟发配在这小鱼峰上好多了吧?
李师兄这么着急,不会是害怕我们抢了这份机缘吧?他自已都一天到晚跟在莫念后面,如今怕不是见其他人有机会,急了,要哄我们下山?
李明德几乎能从他们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潜台词,与对自已的不信任感,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跟随莫念耳濡目染,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修行上的常识。苗悟真修行不过五十余载,已经是筑基期的高人了,哪怕放在太阴教也是有数的天才。
这样的人谁知道流放在离忧观不管不问,到底是冷落还是保护,排挤流放还是韬光养晦?没看见那些总坛来的人都只敢阴言两句吗?
咱们一群入门都没有的家伙上赶着给人家献殷勤……平白给人看不起,看不看得上不说。保不齐后面想回离忧观都回不来呢。
求仙缘求仙缘……凡间当学徒工都要给师傅干活十年呢,连这点耐得住寂寞的心性都没有,哪家愿意收这种人入门墙。
这帮人本就资质平庸,心性又差,眼见已经是利令智昏,劝也劝不回来。李明德一阵心烦,真想不管他们径自下了山避劫去了。
只是好歹师兄弟一场,历经生死,他又忍不下这心看着他们留在离忧观,白白丢了性命。
正烦心间,突然,上次和莫念在药房里闲聊的场景又浮上眼前。
风险,与收益……
李明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算了……反正我也不善辩论,死马当活马医吧。莫师叔,就拿你教我的现学现卖一下吧。
李明德站起身,拨开人群,一副要离去的模样。
看见他这副作态,一些犹豫不定的人想拉他回来又不知该怎么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明德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罢了罢了,师兄弟一场,你们要奔前程,我也不拦你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信与不信随你们。
只是有一样,别管莫师叔是不是失心疯了,我劝你们都别和他打照面。就算碰面了,也别说我今天来找过你们,就当这些年最后的情分了。
毕竟……莫师叔的脾气,你们都懂得,我可不想犯在他手上。”
李明德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转身要走,却让所有人都脑袋为之一清。
对啊,我们不了解总观的师兄……但是我们了解莫念师叔啊!
那可是勾勾手指就能把人魂勾来,提剑杀人如杀鸡的主儿!
别看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一想到他战时旋动无声剑,轻描淡写将七八个杀手弄死的随意模样,至今仍旧在某些胆子小的幸存者的噩梦中盘旋,夜半时分惊醒时背心都湿了。
别说总坛来的师兄眼高于顶,还没哪个师兄弟逢迎得来,但大伙都是太阴教修士,拿活人灵魂放在手里盘的家伙,只怕血都是冷的。
哪天跟莫师叔对上了,哪边赢不好说,但唯独一样能确定,那就是自已这个当墙头草的第一个先死!
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要护着你?只怕还躲远一点,免得你的血脏了人家的道袍!
退一万步说,又不是真个儿退教,不过是下山避两天风头,过过酒肉日子。在苗师叔封山前,这还算是个事儿?事后再回来看看情况也不迟啊,大不了挨一顿责罚,哪里比得上小命重要。
总归是太阴教内部纷争,手心手背都是肉,还真能欺师灭祖不能?
如今双方眼看要斗法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已何苦掺和进去当那个倒霉蛋?
等到差不多众人回过味儿来,李明德已经走到了门口,正欲推门出去。众人一激灵,忍不住开口出声。
“等等,李师兄!”
“别走嘛,我们又不是说不走!”
“是啊,等我一个。”
李明德嘴角微勾,转身刚想拿腔拿调地说些什么,却听见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竟是自已开了。
“大晚上的,好热闹啊。都聚在这干什么呢?”
一个人似笑非笑地走进来,包括李明德在内的所有道士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王师兄……”
有认得他的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分明是总坛派来的那个陈护法的副手,如今居住在离忧观等候命令,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都睡不着,不如和我说说如何?”
那王师兄堵住门口,看着瑟瑟发抖的众人,忍不住冷笑几声,心里暗自盘算。
若不是陈护法他老人家多少要给那姓苗的一点面子,他早就把这些碍眼的家伙都抽魂吸魄,制成小鬼了。和这些货色当同门,平白落了身份。
他原本在总坛内就算性子乖戾狠毒,更是有谋害同门的前科,只是被陈护法保了下来,从此甘心为他走狗,收敛了不少。
他却是和薛无咎走得近,知道一门诀窍,似他们这般修炼阴气的,死后无肉身护持,阴气渗入三魂七魄,必然化为厉鬼为祸一方,却是驱鬼术的上好素材。
薛无咎善养小鬼,他却是喜欢残害同门制成的阴鬼!如今这帮人聚在一起,不知图谋何事,正给了他发作的借口!
李明德更是咽咽口水,看见对方眼中凶光渐盛,眼看就要出手,忍不住开口拖延一二。
“我们,只是,随便聚聚,交流下修行上的问题。”
“哦?”王师兄冷笑。你们还有问题?你们能不能踏上修行路都是个问题!“不如向师兄我请教如何?”
“那,那就不必麻烦了……哎,那是什么?”
王师兄轻蔑地嗤笑一声,居然连这种转移视线的蠢办法都弄出来了,真是黔驴技穷。他耐不住性子,掐指运法,就要用新学的法子拘死几个立立威。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看起来,不死几个人你们是不会……”
“不是啊,真,真出事了……”
偏生这时候李明德瞪直了眼,甚至一把推开王师兄,直勾勾地看向身后的天边。
“那,那边……起火了!离忧观着火了!快去找水啊!走水了!”
王师兄一愣,手上的术法也为之一散。他往李明德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黑色的夜幕,被烧红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