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传出一阵痛呼。紧接着,随着青霜剑回返,一个身影踉跄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高适中的中年男子,上身赤裸,面容丑恶,正恨恨地盯着莫念一行人。从他的心脏处,青黑色的血管浮现在体表上,所过之处的肌肉全都被涂染,不正常的膨胀起来。
而他正捂着一侧脖子,黑色的鲜血淙淙而下。过了一会,他放下来时,只余一个可怖的伤口,坏死的筋肉翻卷起来,却没有血液流出了。
看到此人的脸,屠捕头脱口而出。
“刑中元!”
楚轻歌闻言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欺压百姓的当铺老板,居然就是面前这个受了青霜一击而未死的诡异男人。
莫念倒是很淡定。魔门嘛,什么手段拿不出来。也不知这个刑中元在漓州府藏了多久了,身上有什么布置都不奇怪。
别忘了,小狐狸灯谣可是在长乐坊接住了破阵戈一击,却结结实实地在这里吃过一次亏。若是凭刚才那些活死人武者,还没这个本事。
刑中元的目光扫过楚轻歌,莫念与屠捕头,落在了小灯谣的身上。看着她的狐耳与尾巴,狞恶地哼笑一声,吓得小灯谣后退几步,浑身炸毛。
“原来是你这只狐狸,没想到你还敢再来。”
刑中元的声音嘶哑,听上去刺耳非常,不似人声。
“我还以为那只蠢虎已经把你吃了呢,嘿嘿,竟然是搭上了太阴教和青云门的路子,好本事啊。”
“废话少说,飂煞在哪?”楚轻歌并指成剑,直指刑中元,语气冰冷。“你们玄女道勾结虎豹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刑中元一味冷笑。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自已猜去吧。猜猜那头吃人的白老虎……现在躲在哪个地方呢?”
他比了个割喉的姿势。
“玄女临凡,极乐之世——!”
下一个瞬间,刑中元的身体便开始撕裂,生长,愈合,变成两人高,皮肤漆黑的妖凶恶魔,周身腾起漆黑的气焰。
见到这副模样,小灯谣捂住嘴,惊呼:“就是他!上一次,就是他伤了我!”
与之相对的,莫念和楚轻歌的脸色都很难看。
“姓吴的这个知府怎么当的?!”
莫仵作忍不住痛骂出声。
“这他娘的贪欢奴都养到筑基期了还没察觉过来,要不给他撤了吧?”
“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
阮中元狞笑着抬起手,刺入自已脖子上的伤口上,扯出一连串带血的血肉。在阴火炼狱中挣扎的活死人们顿时停止了动作,四面八方涌来数目巨大的怨灵,被撕扯着进去,与阮中元的肉混合在一起。
紧接着,那团肉长出了一张含笑上挑的美人丰唇,笑了笑,然后发出了洞穿人心的媚笑。
六欲魔经,闻声乱!
楚轻歌和莫念同时感觉体内法力被这声音牵动,在体内横冲直撞,只能强自定神,竭力稳住体内周天平稳。
魔道唯我独尊,视众生为蝼蚁。魂魄,精血,魔气……这几种资源可以相互替换,支付得够多,便能爆发出不属于这个层次的力量。
比如刑中元,天知道这座府邸下埋藏了多少冤魂,才能让一记简简单单的闻声乱,同时压制住了楚轻歌和莫念!
屠捕头与小灯谣堵住了耳朵。他们俩一个是普通人,一个长了对狐耳,对这种攻击毫无办法。
莫念和楚轻歌只能一人扯住一个,分别向两边躲过刑中元的追袭。
“可恶……喂小灯谣,”莫念松开屠捕头,对着对面的楚轻歌和小灯谣大喊。“对我们用媚术,就长乐坊里那种。”
“啊……啊?”
“别犹豫了,快点!”
“哦,行吧。”
小灯谣稳了稳心神,眼睛泛起桃红色的光,朝着莫念和屠捕头望过来。
两个大男人浑身一震,耳边又再度响起小灯谣那故作成熟的媚惑声线。“你们要做什么快点啊……哇又来了。”
“收到!”
莫念一抬手,手上快速覆盖上冰冷的线条,神武臂甲浮现在他的左臂上,不偏不倚地和刑中元对上了一拳。
“没想到吧,土鳖。”
莫念咬牙强笑,看向了不敢置信的刑中元。“同类型负面状态不能叠加,相互抵消……兄弟,没防到我这一招吧?”
“你……”
刑中元还没明白这个人是怎么躲过了圣女赐予自已的至高神法,就感觉周身一凉,一股凉气沿着手臂向上,这副完美的躯壳竟第一次浮现出筋疲力软的感觉。
同时,莫念的双眼也浮现出幽幽的辉光,让刑中元有种仿佛陷进去的感觉。
【恶咒缠身】!
【万难入魂】!
倒转枪身,让枪尾自下而上狠狠敲击在刑中元下颌,令他后退几步,莫念顺势持枪,枪头一推,在刑中元的肩膀上扎了一个血窟窿,咕咚咕咚的涌出鲜血。
刑中元痛呼一声,发了狠劲,将莫念倒推出去,自已捂着伤处,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别跑!”
化魔的刑中元意外地跑得飞快,莫念催发阴火连连灼烧,都不能止住他的脚步,只得提着枪追了过去。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楚轻歌也花了好一阵时间才平复体内的法力动荡,把屠捕头和小灯谣扶了起来。
一想到刚刚战斗的场景,楚轻歌摇摇头,有点想笑,又有些敬佩。
“利用小灯谣的媚惑,抢先封住自已的听觉,从而无视闻声乱……亏他能这么快想出这个法子。”
楚轻歌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失笑道。
“难怪他能杀死自已的师兄……别的不说,这随机应变的能力,我还真没他厉害。唉,还需多多修行啊。”
确定了屠捕头和小灯谣还能坚持,楚轻歌也不敢耽搁,提着青霜剑就追了过去。
谁曾想,还没追出多远,就猛然撞上一个身影,定睛一看,还是熟人。
“风仙子?你怎么在这里?”
昆仑派的林宗英身形一顿,惊讶地看着楚轻歌。
他却没注意到,当他说出“风仙子”三个字的时候,对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我在追一个玄女道的余孽,可能与那只白虎有关。”楚轻歌淡淡道。“林道友怎么会在这?”
“哎呀,我也在追一个太阴教的妖道,不好,这会又不知去哪了。唉,又追丢了。”
林宗英这才反应过来,捶胸顿足。
“狡猾的家伙,居然装作府衙的仵作,差点把我给骗了过去……咦,怎么了风仙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说到一半,林宗英这才反应过来,传言中以清冷孤傲,难以亲近闻名的楚轻歌,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那个,我觉得……丢了就丢了吧。”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怎么可能!”林宗英骤然色变。“那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风仙子莫要再维护他了,我这就去追!”
“唉,你等等,其实,那个吧,莫念他弑师,残杀同门的事,说不定另有隐情……”
然后,楚轻歌就看见林宗英满脸的茫然。
“莫念?”他不解地问道。“那是谁?”
另一边,手持着破阵戈的莫念,紧紧追着刑中元不放,追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用弱效果的负面法术也会相互抵消或是覆盖更危险的强法术效果。这是每一个老玩家的基本操作,莫念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他却不知,前面被他追得跟狗一样的刑中元,已经在肚子里把他骂的花样百出,狗血淋头了。
也怪刑中元平时对上宗奉若神明,不敢轻易习练圣女赐予的法术,一是出于敬畏,二是为了掩人耳目,三是消耗太大,只敢当作压箱底的杀手锏来使用,并不精熟。
谁知道,能轻易压制住一个青云剑修的强大法术,居然用小狐妖的三流媚术就破掉了,最终一败涂地,让刑中元大骂不已。
要知道,就刚刚那几秒钟的闻声乱,他起码折磨死了上百个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贱民,才凑得齐发动的血肉和满怀怨气的魂魄啊!
当然,他也就敢骂骂莫念,让他冒犯圣女,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光是想,就能体会到魔门内严酷残忍的刑罚!
突然间,他感觉浑身又是一凉,脚下一软,不知何时踩入了一条小河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这条河貌似是刚开辟的,连居住在漓州府四十余年的刑中元都不太清楚,堪堪没过脚踝,河水浑浊昏黄,不知沾了多少泥土。
刑中元大感晦气。可就在刚刚那一下,他又被附加了【思倦】这个负面状态。算上追逐中被施法的次数,足足七种负面状态纠缠着他,一点点耗尽他的力气,和残存的希望。
身后的转角处,那个提着长枪的身影再度出现。
他没有办法,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往河流的深处走去。
“只要……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刑中元喘息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大人,救我,我还有用,我还可以……”
喉间一痛,枪头从喉咙刺出。
刑中元发出了窒息的声音,挣扎了一会,终于无奈地倒了下来,浑浊的河水淹没了口鼻。
阴影中,突然传来鼓掌声。
“真厉害,真厉害,不愧是太阴教的高徒。”
来人声音沙哑低沉,声音身形都神似一个中年男子,语气中带着讥讽。
“只不过,如此苦苦相逼,不知道事后找上门来时,你们教首能不能保住你。”
莫念冷冷一笑,抽出长枪,抖掉枪尖上的黑红血液。
“魔道相争,你死我活,只是死了个埋了四十年的钉子,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吧。”他毫不留情地对神秘人还以颜色。“再说,就为了这种小事就要回去找师父要糖吃吗?不如去混正道如何?那些人可喜欢奶孩子了,可能比较适合你。”
“好一张利嘴!”
神秘人哑然失笑,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看起来刑中元这个蠢货死在你们手上,并非无因。可惜,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大可以试试。不过……”莫念突然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神色。“我想你可能也没机会和我过招了。”
什么意思?
神秘人一头雾水。他突然感觉耳边一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他。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想把这讨厌的蚊虫拂去
可那隐约的始终挥之不去,锲而不舍地在他的左耳边徘徊。
拍打了几次,他终于不耐烦了,恼怒地侧头,想看看是哪只虫豸如此不识抬举。
然后他就看见了,身后漫天的雪白冥钱飞舞,脚下不知何时被昏黄的河水浸没,深及脚背。
耳边,一只骑着纸马的小人艰难地扒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自已掉下去。看见他的眼睛看过来,纸人抬起头,空白的脸上撕开一条半月形的裂缝,恍若微笑。
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血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