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潜云,睡醒了吗?”林鹤仙早早的又在陈潜云做功课时候敲门。饶是陈潜云也感觉林鹤仙有点烦人。
陈潜云不耐烦的喊:“等等!”
两人随意在客栈填了肚子,便又去了客栈后边的窝棚。老头一早就在拈花。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胡泽睁开眼睛缓缓说:“来了。”
“说吧,拈花指哪偷来的?”林鹤仙随手将银锭递给胡泽。似乎因为这两日接触的时间不短,胡泽身上的恶臭闻起来,居然不那么明显了。
胡泽夺过银锭,藏入怀里缓缓讲:“谁偷了!明明是大光头送我的!”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已经在乔戈里客栈浑浑噩噩做了十年乞丐。起初有人和陈潜云,林鹤仙一样对他感兴趣,但渐渐地他胡子拉碴,恶臭不堪的形象便排斥了一切与他打交道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胡泽仿佛客栈边上的透明人,没人在与他交谈。
孤独,自卑,绝望的情绪统治了他的全部。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终于客栈来了一个大光头。光头手持九环锡杖,一眼便看到了窝在窝棚里的胡泽。
光头出现在胡泽面前。脚步下是缩地成寸的仙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不知道光头与乞丐有什么关系,只是在旁边看着。
起初胡泽眼睛都没抬一下,他哪里知道,那大光头在自已面前,将九环锡杖插在土地中,而后盘腿坐下。光头打坐,胡泽发呆。一连过了三天,两人一句话没说。
又过七日,胡泽似乎感觉到光头身上散发的温度包围了这块地方。他坚硬的外壳终于显现了裂痕。他先开口:“你有事吗?”
光头只是笑笑,继续打坐。从那日后,胡泽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光头身上。一月过去,胡泽看着光头忽然就哭了。那天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嗓眼里却没有一点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簌簌的掉。胡泽浑身发冷,却又被光头身边的余温温暖。那一刻他绷不住了。
“你愿意学习吗?”光头见胡泽流泪,忽然开口问。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句对话。
“愿意!”胡泽不知道自已为何,脱口而出,愿意。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既然愿意,我就教你拈花。”光头声音和蔼,胡泽如沐浴阳光下一样,感觉温暖。
“每日拈花四万八千次,你所想的愿望就会实现!”和尚一边说一边教给胡泽拈花的手法。
教会了胡泽,大光头拔起插在身旁的九环锡杖,离开胡泽。那天胡泽第一次见到和自已一样的人,大光头一步便跨入了剑冢。胡泽不知道大光头去哪了,但他知道大光头没出来。那天之后光头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只有拈花时才会记起他。
自那天后,胡泽便每日左手拈花四万八千次。不到三天,手指的皮肤便磨破,血流不止。一个月时间血茧子掉了三层。手指的痛苦仿佛洗涤了胡泽沉睡的心灵。拈花如同一个念想,他不会无所事事。一年后,胡泽感觉到拈花的力量。整整十年,手指的皮肤又如同当年一般细腻。痛苦也不在了。但胡泽依旧每天练习。当遇到陈潜云与林鹤仙两人,拈花已经二十余年。
林鹤仙本不相信胡泽的故事,但目光还是转向乞丐唯一的一只手。他浑身脏兮兮,可那手却如他所说洁白细腻,仿佛不该生在他身上一样。
陈潜云觉得胡泽的故事大半是真的。他喃喃讲:“胡泽,你为何留在这里?”这是陈潜云奇怪的地方。但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陈潜云脑海如雷击电闪一般,好像明白了胡泽为什么在这里,明白了他为何一呆就是三十年。
胡泽四十八年的人生中一直存在着一个执念。若不是执念,寻常人早就该放弃了。
胡泽只是微笑,没有回答陈潜云的问题,他缓缓问着,如同二十年前大光头一般和蔼:“学拈花吗?”
说罢,胡泽便自顾自的演示。他伸出左手,手指微微颤抖,指尖仿佛忽然出现一根带着莲叶的荷花,青绿色的花柄在指尖转动。一朵雪白莲花散发着淡淡黄光,如真的出现在指尖,出现在眼前。拈花结束,眼前的虚妄已然幻灭。
同样的动作胡泽做了三次。他只是演示,至于是教给了陈潜云还是林鹤仙。他似乎完全不关心。
当胡泽手里的花幻灭。陈潜云学着模样轻轻一拈。指尖出现的影子不是莲花,而是一朵风吹即散的蒲公英。
林鹤仙也装模作样的学着拈了两次,他指尖什么都没有。他尴尬的搓了搓凌乱的头发,随着第三次,指尖拈动,一朵宛如实体的雏菊落在了手指尖。
胡泽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纯真笑容。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功利的分享快乐的笑容。
陈潜云学会了拈花,继续问:“胡泽前辈,您为何还待在这里。为什么不离开?”
胡泽脸上如释重负,这次他没有再提五十两。微笑变成了苦笑,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甘心!”
“那您为何不进去?”陈潜云猜到了这个答案。但从胡泽嘴里说出来,确实更加令人感觉难过。
“我怕——了!”胡泽仿佛想起了自已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想起了自已的狂妄,想起了自已失去右手手臂的痛苦。他眼神里是复杂和悲伤。
“前辈,若这样。十年之后呢?再十年呢?又十年呢?你还在这里拈花而笑吗?”陈潜云的话仿佛重锤击中了胡泽。
胡泽当然不愿意十年,再十年,又十年的等待,拈花不是因为他放下了自已的命运与执念。他不知道自已在等什么。让他放弃,十分不甘,让他前进一步,他又是那么的恐惧。执着于恐惧撕扯揉捏着这个男人。
三人身边趴着的黑狗胡抓好似感觉到了胡泽的悲伤,从狗窝里叼出一只大耗子。放在胡泽面前。胡泽见到胡抓,忽然笑了。他摸着松软的狗头,仰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眼角的一滴泪忍不住掉了出来。这一刻他似乎等了很久。
林鹤仙见到这种场景,不知该说什么,他一会看向陈潜云,一会回头盯着胡泽。安慰的话深深地咽了回去。他不知这种场景该说点什么。
陈潜云躬身行礼:“前辈,小辈去了!”那一刻陈潜云下定决心,他打算踏出那一步。也明白了进入剑冢的方法。
当陈潜云转身,跨了一步,客栈后门便闪出了剧烈光芒。眼前剑冢忽然出现。下一刻,陈潜云消失在光芒之中。
林鹤仙不知如何是好,立刻追了一步,这一追。他也被异象包裹,进了剑冢。
望着剑冢异象。胡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