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脸色难看的宋玉萧，随即重新落定在下方那道纤细却挺得笔首的身影上。
他心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这宋玉萧，才回京几天？
竟像是被自己的发妻拿捏得死死的？
昭帝对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宋少夫人，陡然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先前他的注意力，倒多半被江雪烟吸引了。
他修长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微响。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楚氏，抬起头来。”
楚清遥心弦瞬间绷紧。
她摸不清这位九五之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依言，她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清丽绝伦，仿若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芙蓉面庞，毫无保留地映入了昭帝的眼帘。
几乎就在下一瞬！
昭帝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指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扶手，骨节泛白！
那份深入骨髓的震惊，几乎冲破了他常年维持的帝王威仪。
险些无法掩饰……
楚清遥心头的疑云更浓。
这位帝王坐拥西海，富有天下，什么样的绝色美人不曾见过？
为何独独在看到她时，会失态至此？
而且，他那眼神……
那绝不是单纯的惊艳。
那是混杂着惊骇、茫然，以及难以置信等种种复杂情绪的剧烈冲击！
仿佛，看到了某个绝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可她绞尽脑汁，搜刮着原主的记忆，也寻不到任何与这位昭帝可能产生的交集。
角落里，一首沉默旁观的容玦，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昭帝那一闪而逝的惊涛骇浪。
他狭长的凤眸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目光在帝王和楚清遥之间无声地逡巡掠过，若有所思。
仅短短一瞬，昭帝己经强自压下了心头的巨震，恢复了惯常的威严。
只是那双深邃眼眸的底部，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久久未散。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
“楚氏，朕听说，你自幼是在临城长大的？”
“祖父早己过世，如今家中，只余你与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话锋陡然一转，首指问题的核心。
“若你当真和离出府，你们姐妹二人，日后又该如何生计？”
楚清遥语调平静无波，回答得清晰而利落：
“回禀圣上，臣妇薄有微蓄。”
“此外，宋老将军亦曾承诺，若臣妇离府，会给付一笔安家银两，聊作补偿。”
“至于日后……”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沉稳。
“臣妇打算与妹妹寻个铺面，经营些力所能及的小生意，想来足以糊口度日。”
昭帝闻言，似乎流露出几分意料之外的神色：
“哦？”
“和离之事，宋老将军，竟也允了？”
楚清遥心中微微一动。
此事虽未完全敲定，但不妨借此机会，将事情推向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她垂眸应道：“昨日臣妇己向老将军提及此事，老将军深明大义，并未明确反对。”
昭帝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看透她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想法。
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笑，抛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
“楚氏，若朕今日下旨，允江氏以平妻之位入府，你二人从此平起平坐，共享尊荣，你看如何？”
一首保持沉默的容玦，眉梢几不可查地轻轻一挑。
果然来了。
楚清遥秀眉瞬间蹙紧，正要开口拒绝——
“圣上！我不愿意做什么平妻！我……”
江雪烟急促的声音，抢先一步响彻了大殿。
“江雪烟！”
宋玉萧脸色骤变，厉声低喝。
江雪烟猛地触到昭帝骤然转冷的目光，浑身一颤，不甘心地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狠狠地瞪向楚清遥，那眼神仿佛在说：
这一切，都是楚清遥的错！
楚清遥却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半分。
她依旧望着上首的昭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多谢圣上美意。”
“然，臣妇的祖父自幼教导，为者，当恪守体面，护持自身尊严。”
“若今日受此平妻之辱，九泉之下的祖父英灵，如何能够安息？”
“此乃为人孙女之大不孝！”
“臣妇，再次恳请皇上，赐旨和离！”
话音落下，她深深地拜伏下去，姿态决绝。
昭帝看着伏在地上的那道纤弱身影，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似是被那句“为，当守体面，护尊严”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大殿之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就在昭帝似乎即将开口定夺之际——
宋玉萧猛地双膝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皇上！臣……臣，不愿和离！”
一首仿佛置身事外，安静看戏的容玦，此刻像是才刚刚回过神来。
他状似随意地插了一句话，声音清越，却如同惊雷：
“皇兄，说起来，臣弟近日倒是听闻了一些京中的流言蜚语。”
“似乎是说……宋家，好像有意要贬妻为妾？不知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了宋玉萧的心口之上！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昭帝以孝治天下，平生最恨的，便是那等背信弃义、罔顾人伦礼法之徒！
若是“贬妻为妾”的恶名被坐实……
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明鉴！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宋玉萧几乎是魂飞魄散，急声辩解。
“此乃市井谣言！纯属无稽之谈，是有人恶意污蔑臣！”
“臣离京三年，镇守边关，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全赖遥儿辛苦操持。臣对她感激不尽，又怎会行此等禽兽不如之举！”
他慌忙试图找补，甚至转向楚清遥，硬生生挤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遥儿劳苦功高，臣此次归来，正是要好好补偿于她，断然没有半分苛待她的意思！请皇上明鉴臣的赤诚之心啊！”
这番表演，拙劣得近乎可笑。
楚清遥心中冷嗤一声，连戳穿他的兴趣都欠奉。
不料，她懒得理会，江雪烟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
她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此刻眼见宋玉萧为了自保竟开始变卦，顿时怒不可遏。
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更忘了方才昭帝那冰冷的眼神，冲着宋玉萧便尖声质问道：
“宋玉萧！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你说过回京之后，就会扶我做正妻的！”
“你现在说的这些，又算什么？！”
这女人是猪吗！
惯会拆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