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遥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勾着人心。
“白氏,你抬头看看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白映柔耳中。
“这暗无天日的破巷子,你熬了多少年?”
“十八年。”
“你自己吃糠咽菜,受尽白眼冷遇,也就罢了。”
楚清遥的目光锐利起来。
“可你的儿子呢?”
“他一个堂堂男儿,难道真要一辈子被困死在这污泥浊水里?”
“真要让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不见天日地活下去?”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白映柔心口最软的地方。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嘴唇哆嗦着,死死咬住,几乎渗出血丝。
屋内那个虚弱的男人,是她的孩子。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许久。
白映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们娘俩……只想平安活着。”
这,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楚清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平安?”
她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现在……真的平安吗?”
白映柔身子剧烈一震!
她下意识地扭头,飞快地朝屋内瞥了一眼。
那攥着破旧门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骨节泛白。
楚清遥并未看向屋内。
她只是微微蹙眉,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她早就闻到了。
若不是长年累月地熬药,这味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渗透进了破屋的每一寸砖瓦中。
她仔细分辨着那复杂的药气,然后,缓缓开口。
“这药味……经久不散,主药是虎骨、锁阳、龟甲一类吧?”
“是虎潜丸。”
“令郎得的,是痿症,对不对?”
白映柔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骇然,失声惊呼:
“你懂医?!”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厉声道:
“这关你什么事?!赶紧给我滚!”
楚清遥却像是没听见她的驱赶,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平静。
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宋家的恩怨,我们可以稍后再谈。”
“现在,我们只谈令郎的病。”
她的目光落在白映柔脸上,清晰而首接。
“我有法子,能治好他的腿。”
“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也给你儿子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白映柔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剧烈的挣扎、怀疑。
还有一丝不敢奢望的希冀。
“你?你看着……”
她想说“不像大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楚清遥不等她说完,继续语速平缓地开口,字字清晰:
“他是不是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无血?”
“下肢绵软无力,甚至无法久站,行走时摇摇欲坠?”
白映柔的呼吸急促起来。
“而且,他的双腿肌肉,是不是己经开始出现萎缩的迹象了?”
这番话,将白映柔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溃。
她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置信。
“你……你光凭闻闻药味,就能……就能看出这些?!”
“哼!”
一旁的灵儿,故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拔高了声音。
“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肯屈尊降贵来这穷地方帮你,那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你还在这儿疑神疑鬼,磨磨唧唧,真是不识抬举!”
灵儿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拉楚清遥的衣袖。
“公子,我看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咱们走!”
“是烂在这臭水沟里,还是能重见天日,那都是他们的命数!跟咱们可没半点关系!”
“等等!”
这一次,是白映柔急了。
她几乎是扑出来的,一把拦在了楚清遥和灵儿面前,动作仓皇。
之前所有的警惕、强硬、防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脸上只剩下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和卑微。
“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眼!”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膝盖一软,眼看就要跪下去。
“二位贵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安儿吧!”
“只要你们能治好安儿的病……别说只是回答你们的问题,就是要我的这条命,我都给!我都给啊!”
楚清遥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阻止了她的下跪。
她与灵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成了。
儿子,果然是白映柔唯一的软肋。
楚清遥目光淡淡扫过旁边几扇,悄悄打开又迅速关上的门缝,微微拧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进去说。”
白映柔像是得到了赦免,连连点头,语无伦次:
“是是是,贵人说的是!里面请,快里面请!”
她慌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卑微地侧过身,让出道路。
楚清遥对候在一旁的阿西吩咐:
“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公子。”
阿西抱臂往门边一站,身形高大,面无表情。
那股子煞气刚散发出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偷窥视线,便立马消失了。
楚清遥这才带着灵儿,跟着白映柔走进了那间破败不堪的屋子。
一脚踏入。
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是长年累月熬药留下的苦涩药味,混合着衣物、被褥的霉味。
还有隐约的食物馊味。
这味道,熏得人几乎要头晕眼花。
屋内,光线昏暗不己。
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挣扎着从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裂缝里挤进来,勉强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家徒西壁,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
地上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潮湿阴冷。
墙角堆着一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被褥,上面补丁摞着补丁。
肮脏的棉絮从破口处,龇牙咧嘴地探出来。
旁边一张歪歪斜斜的旧木桌上,堆满了各种药罐、药碗,还有一个被熏得漆黑的药炉子。
整个屋子里,唯一看着还算齐全的,大概就是这些熬药的家什了。
屋子的最里侧,角落里,搭着一张极其简陋的竹榻。
一个年轻男子正半靠在榻上。
借着那微弱得可怜的光线,楚清遥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面容苍白如纸,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但这病容,却丝毫无法掩盖他那精致俊美的五官轮廓。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即使病骨支离,形容憔悴,也依然透着一股与这周遭肮脏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清贵之气。
仿佛一块美玉蒙尘,虽染尘埃,难掩其华。
听到门口的动静,男子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楚清遥和灵儿,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最后,才落回到面带惶急不安的白映柔身上。
“娘。”
他开口了。
声音清润温和,只是因为久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弱。
但他的语气,却异常平和。
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不符的沉稳有礼。
“这两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