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听着儿子这番剖白心迹的话,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消瘦的脸颊。
“傻孩子……我的傻安儿……”
“娘不知道……原来你心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的苦……”
白谨安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娘,您怕我难过,总是刻意避开宋家的事不提。我的腿虽然动不了,眼睛和耳朵却还好使。”
“这些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儿子其实……都知道。”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骤然转冷,寒意刺骨。
“您还记得吗?当初我为何执意劝您离开藏身之地,反而要冒险来到这京城,住进这最混乱的贫民窟里?”
白氏闻言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
“你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谨安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睿智。
“对。这是一层意思,叫灯下黑。”
“他们宋家行事再如何嚣张跋扈,也绝想不到我们敢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其二——”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冷峭。
“这贫民窟看似脏乱不堪,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实则……却是整个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您想想,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那些走街串串巷的小贩,他们每天散布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听到的,看到的,远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
“他们晚上回到这片地方,聚在一起闲聊,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所以,儿子虽然困于这方寸之地,足不出户,但这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府邸里的风吹草动,却几乎一件都没有落下。”
他的眼神微微一闪,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比如,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宋玉萧,是如何在北境“大败”北燕蛮族,又是如何风光无限地回朝受赏。
再比如,他又如何为了个外室,要将发妻贬为妾,闹得满城风雨。
这些,都是他棋盘上的子。
白氏听得目瞪口呆。
她从未想过,自己瘫痪在床的儿子,竟在无声无息间,布下一个如此精妙的局。
白谨安见母亲稍稍平静,继续交代:
“娘,明日此时,还要劳烦您再去一趟城南。”
“去那位公子说的一品居,找到方掌柜。”
“告诉他,我答应与楚公子合作。”
白氏不解。
“为何刚才不首接答应?我看那位公子很有诚意。”
白谨安拿起那本兵法书,手指轻轻着封面。
“娘,您听说过三顾茅庐吗?”
白氏点头。“听过。”
白谨安拿起枕边那本略显陈旧的兵法书,指腹轻轻着粗糙的封面,感受着熟悉的纹理。
他看向母亲,眼神沉静,与方才的激动截然不同。
“娘。”
“那位公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顿了顿,还是没将楚清遥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来。
“她行事老练,言语间滴水不漏,绝非出生普通人家。”
“这样的人,主动找上门来,所图定然不小。”
“我们若是立刻感恩戴德,恨不得将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反而落了下乘。”
他的手指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她既然看中了我,必然有需要我之处。”
“她说合作,那便只能是合作。”
“我们拿出我们的价值,她付出她的医术和资源。”
“这才是平等的交易。”
“我不想,也不需要,成为谁的附庸。”
哪怕如今他只是个困守陋室的废人。
这份骨子里的骄傲,从未消失。
白氏听得半懂不懂。
但她知道,儿子心里有数。
这些年,家里的主心骨,其实一首是他。
“娘不懂这些……”
白氏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信任。
“安儿,娘都听你的。”
白谨安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了些。
“娘,您先拿着她留下的方子,去把药抓回来。”
白氏用力点头。
“好,娘知道了。”
“那……娘这就去抓药,再看看能不能买点好克化的吃食。”
白谨安应允。
“去吧,娘,路上小心些。”
白氏将那张珍贵的药方,连同楚清遥留下的银票,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她又仔细掖了掖儿子的被角,嘱咐了几句,这才推门离去。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关上。
屋子里,重归寂静。
只剩下白谨安一人。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外那唯一的破洞。
夕阳挣扎着,将一束残光刺破昏暗,精准地落在摊开的兵法书页上。
光柱里,细小的浮尘漫无目的地舞动。
他紧绷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了一丝松弛。
或许,这一次,真的能熬出头了。
宋玉萧……
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位同父异母的好兄长,如今是何等的高调张扬,风光无限?
呵,实则早己是众矢之的!
树大招风,亘古不变的道理。
朝中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日夜盼着将他从高位上狠狠拽下来?
更何况,北境那场蹊跷的瘟疫,处处透着诡异,绝不可能简单。
宋玉萧在其中,恐怕扮演了极其不光彩的角色。
得罪的人,只会更多。
他一旦倒台,庞大的宋家,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
到那时,就是他白谨安,重回宋家,夺回一切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才不惜冒险。
动用了二虎那些乞丐,用最隐晦的方式,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小心地散播出去。
这是一场压上全部的豪赌。
他赌,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被遗忘的弃子。
他赌,会有人想利用他这把刀,去对付如日中天的宋玉萧。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刚才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真实身份、背后势力,目前还是个谜。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承诺能治好他的腿。
只要他的腿能重新站起来,他便会真心实意替她办事。
这既是报答她的恩情,更是为了他自己那蛰伏多年的野心。
那位楚公子,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
他白谨安,骨子里就不是甘于腐烂在这个阴暗潮湿角落,了此残生的废人!
目光扫过床头那本摊开的治国策论。
那绝非随意摆放。
那是他精心布置的一环,是刻意为之。
想要得到别人的帮助,首先要展现出自己值得投资的价值。
那位楚公子,不正是看中了他这份潜藏的价值,才如此笃定他会答应合作吗?
一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
接下来,只需等。
等他的腿恢复如初。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