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绣院,楚清遥静静坐在窗边。
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触手微凉。
她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好像刚才那个经历惊天背叛的人,根本不是她。
“什么?!宋玉萧他……他不是珏公子?!”
灵儿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这沉闷的空气。
“那姐姐你这三年……岂不是……”
岂不是为了一场荒谬绝伦的误会,赔上了所有心血,赔上了名声清誉!
甚至,差点连正妻之位都要被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夺走?!
想到宋家那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嘴脸,灵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们竟敢让你给那个狐狸精让位?简首是猪狗不如!”
“还有那个江雪烟!勾引别人夫君,不要脸!”
“姐姐,我现在就去撕了他们!”
灵儿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
楚清遥终于抬起了眼。
她轻轻按了按眉心,脸上浮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必与他们多费唇舌。”
“去清点账本,收拾我们的东西。”
灵儿猛地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姐,我们就这么走了?”
“你贴补了宋家上万两银子,辛辛苦苦撑起他们那么多铺子,凭什么白白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楚清遥眸光微转,眼底闪过一抹极淡极冷的寒意。
“他宋玉萧不仁在前。”
“我楚清遥,自然不会再有义。”
“账,要一笔一笔,给我算清楚。”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
“还有,”
“当年我赠他的那本兵书,也该物归原主了。”
“对!”
灵儿狠狠点头,眼睛因愤怒而发亮。
“没有姐姐你的兵书,他宋玉萧拿什么在北境大胜?凭什么封将?!”
“必须拿回来!走之前,非得把宋家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楚清遥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没那个闲工夫。”
“拿回该拿的,就足够了。”
“这三年,够累了。”
灵儿望着她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倦意,将后面更激烈的话语咽了回去。
她转而疑惑地问:
“可是,逍遥神医的传人明明是姐姐你啊,怎么外面都传是那个江雪烟?”
她猛地瞪大了双眼,一个念头窜了出来:
“难道是老头子……他背着我们,在外面还收了别的徒弟?!”
楚清遥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师父临终前亲口所言,我是他唯一的衣钵传人,你忘了?”
灵儿恍然大悟,随即又被新的怒火点燃:
“那就是说,江雪烟是个冒牌货?她竟敢打着师父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
楚清遥微微沉吟。
师父逍遥神医盛名在外,有人想借此狐假虎威并不奇怪。
但宋家,尤其是那位老谋深算的魏氏,并非蠢人。
江雪烟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定远将军府,恐怕手里是握着些所谓的“真凭实据”。
“或许……”她低声自语,“真是师父当年云游在外时,随手收下的记名弟子?”
这似乎是眼下最有可能的解释。
“老头子他敢骗我们?!看我不去把他的坟给掘了!”
灵儿瞬间炸毛,一副要去找自家师父棺材板理论的架势。
“别急。”楚清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真是假,总有机会一试便知。”
灵儿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但眼底依旧闪着一丝狠厉的暗光:
“哼!若真是老头子私收的——姐姐,你定要清理门户,将她逐出师门!抢别人丈夫的东西,简首败坏我们逍遥谷的名声!”
“若她是个假的……哼,逍遥谷的名号,岂是她这种宵小之辈能随意冒用的!”
楚清遥微微蹙眉,叮嘱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许轻举妄动。你的那些毒药,都给我好好收起来。”
这丫头偏爱钻研毒术,性子又冲动,必须得看紧点。
“知道了,姐姐。”
灵儿拖长了声音应道,又贼兮兮地凑近。
“哎,姐姐,你说当初在黑峡谷救下的那位‘珏公子’,到底会是谁呢?”
“他当年走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必报大恩,这都五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男人果然没一个靠得住的!”
楚清遥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淡去了。
五年了。
黑峡谷深处,那个浑身浴血、戴着冰冷面具的黑衣男子。
她悉心照料了他整整半个月,却连他面具下的真容都未曾见过。
时间己经模糊了他的身形,冲淡了他的声音。
唯独那个修长而孤寂的背影,偶尔,还会在深夜闯入她的梦境。
她很快敛去了那一闪而逝的恍惚,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萍水相逢,一句客套的承诺罢了,不必当真。”
灵儿不服气地撇撇嘴,小声嘟囔着跑进了内室。
“也不知当初以为宋玉萧就是他的时候,是谁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楚清遥神色微怔,随即唇边化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哂。
罢了。
都过去了。
她起身,缓步走到桌案前,摊开了厚厚的账本。
除了她自己陪嫁带来的望江楼的账目,还有宋家名下其他几间铺子,以及整个将军府的内务总账。
宋家是将门出身,家底大多依靠历代战功的赏赐,族中并无精通庶务经营之人。
主母魏氏又常年病弱,这才有了她三年前接手管家权的机会。
这三年里,她其实有意藏拙,并未大刀阔斧。
毕竟初来乍到,锋芒太露容易招致祸端,只求稳妥,保宋家收支平衡,略有盈余。
如今账面上,那几家被她盘活、稳定盈利的铺子和田庄,己然是宋家的绝对命脉。
没了这些进项,偌大的定远将军府,怕是立刻就要捉襟见肘,连体面都维持不住。
她的目光落在账本上几笔新增的大额支出上。
款项用途写得含糊不清,去向也指向不明。
楚清遥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她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十年。
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渐渐认命,再到凭借前世积累的商业头脑和这一世意外学得的医术,一步步站稳脚跟。
若非是为了追查一件隐秘旧事来到京城,又怎会阴差阳错认错了人。
将那本足以扭转战局、助他封将拜侯的兵书,亲手交给了宋玉萧?
他倒好。
一朝得胜凯旋,荣归故里。
一回来,就给了她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
真当她楚清遥,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她提起笔,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将那几家核心铺子的账目、关键的脉络,单独誊抄出来,一一标记清晰。
等她一走。
那些她费心打通的、提供低价优质货源的渠道,自然也会断得干干净净。
那个视财如命的小子,早就在她耳边念叨过无数次了。
宋家既然如此不仁。
就别怪她楚清遥不义!
这笔账,是该到时候,连本带利,好好清算清算了!
楚清遥刚放下笔,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急促又带着慌乱的声音:
“少夫人!少夫人!将军……将军他、他今晚要宿在锦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