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琴箱坠入昆曲裂隙,当丁玲的陈皮汤熬煮机车轰鸣,谁在环球唱片的铜版纸上烙下三重爱欲的休止符?】
霓虹灯第三次闪烁时,我数清了林婉儿睫毛上凝结的小水珠,伸手拭去。
她紧紧攥着我衬衫的下摆,指关节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块亚麻布料揉成浸透药汁的纱布。
苏悦的机车钥匙在食指上转出银色的光圈,金属的反光刺得我视网膜上留下跳动的红色痕迹。
“环球唱片的制作总监会来。”苏悦忽然凑近我的左耳,她的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听说他们在找能改编昆曲元素的吉他手。”她说话时,喉结下方的那道玫瑰纹身微微起伏。
林婉儿的手指悄然从我的腕骨上滑落。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琴颈,十二品处的钢弦发出濒死般的蜂鸣声。
我裤袋里融化的巧克力变得滚烫,隔着布料在腿根处留下黏腻的印记。
她消失在后门消防通道的背影,就像被霓虹灯切碎的剪纸,红色裙摆扫过安全出口标识时,我听见自己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
苏悦的机车座垫还带着秋雨的寒意。
我抱着吉他跨上后座,琴箱撞到改装排气管,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像有人往深井里扔了一块裹着丝绒的石头。
她拧动油门时,我数到了第七次心跳,后视镜里最后闪过林婉儿常坐的卡座——那杯没喝完的莫吉托在融化的冰面上摇晃,薄荷叶沉到杯底的样子就像溺亡的蝴蝶。
派对现场弥漫着一种介于酒精和荷尔蒙之间的胶状物质。
水晶吊灯把香槟塔折射成流动的琥珀,我第五次擦拭琴弦上的指纹时,苏悦正用小拇指勾着一位制作人的鳄鱼皮腰带说话。
她锁骨窝里闪烁的霓虹光斑随着笑声颤动,让我想起上周调弦时,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背说:“这把琴的品柱会吃月亮。”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在露台找到了被遗忘的月光。
新换的Elixir琴弦嵌入指尖的老茧,我闻到了林婉儿常用的那款柑橘调香水。
三天前的雨夜,她蜷缩在排练室的角落里调试效果器,潮湿的鬓角蹭着我的调音器说:“滑音要像剥开橘子时溅出的汁水。”此刻,她发来短信的提示音惊飞了露台的鸽子,我解锁屏幕时,钢化膜上的裂痕正好横在“药瓶打翻”西个字中间。
苏悦踹开消防门的声音像断弦的重音。
她夺过我手机的动作连带着琴头撞墙的力度,玫红色的指甲在夜色中划出残影:“环球的人要听你改编的《游园惊梦》。”她沾着龙舌兰酒气的唇膏印在手机屏幕上,瞬间和林婉儿的对话框开出一朵血色山茶。
机车驶上跨海大桥,咸腥的海风灌进我敞开的衬衫。
苏悦把车速飙到表盘泛红的瞬间,我终于看清了后视镜里自己瞳孔的纹路——那是去年冬天帮林婉儿修暖气管时,她用手指蘸着铁锈在我掌心画过的六线谱。
此刻,海雾吞没了对岸的灯火,在改装排气管的轰鸣声中,我听见自己哼出《加州旅馆》的前奏,却在本该出现滑音的位置咬破了舌尖。
机车停在大桥中央位置,苏悦的拥吻如桥下浪花般狂野,一波未息一波又起。
回到城中村,晨雾即将散去。
我数到第西十三个生锈的消防栓,发现丁玲常戴的那条银杏叶项链挂在门把手上。
楼道感应灯倏然亮起,钥匙串上的吉他拨片在墙上投下摇摇欲坠的剪影。
裤袋里那板融化又凝固的巧克力硌着大腿,锡纸边缘的十字凹痕像某种未完成的乐谱记号。
二楼拐角的声控灯坏了三个月零七天。
我摸黑踏上最后一级台时,闻到了瓦罐汤的香气从门缝渗出,混合着陈皮和茯苓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上周林婉儿发烧时,丁玲熬的那锅止咳汤里漂浮的川贝母。
此刻,钥匙插进锁孔的阻力异常轻微,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我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突然裂成两半,一半坠着苏悦扔在琴盒里的碎钻耳钉,另一半缠着林婉儿留在我腕间的结痂血痕。
门轴转动的阴影里,丁玲正用竹筷搅动砂锅里的排骨汤。
她没系围裙,米色针织衫袖口沾着几点油星,发髻上斜插着我去年送她的玳瑁簪子,那是我用第一笔驻唱费买的,簪头缺了个小角,是某次她帮我收拾醉酒呕吐物时摔的。
“青花碗在消毒柜第三层。”她没回头,汤勺在砂锅边缘敲出清脆的响。
我望着餐桌上那盏南瓜造型的盐灯,想起三个月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用煨了整夜的枇杷膏治好了林婉儿的重感冒。
消毒柜里飘出的檀香混着陈皮豆豉的味道,让我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稍稍平缓。
六道菜摆在褪色的蓝印花布上,每道都冒着刚出锅的热气。
她把我常坐的藤椅往后拉开半米,这个距离刚好能让窗外的月光斜斜照在餐盘边沿。
我注意到清蒸鲈鱼身上交错的三刀切口,去年中秋她教我剖鱼时说过:“要让蒸汽顺着鱼骨纹路走,就像你弹《广陵散》时的轮指。”
汤勺第三次磕到碗沿时,丁玲终于开口:“上周帮你晒琴谱,发现《牡丹亭》的间奏被你改成了布鲁斯音阶。”她夹起一块酿苦瓜放进我碗里,琥珀色的汤汁顺着瓷纹蔓延,“就像把青花瓷泡进威士忌,倒也算种活法。”筷尖点在餐布洇湿的圆斑上,那里还留着去年除夕林婉儿打翻红酒的痕迹。
我抬头瞥见砂锅把手缠着医用胶布,上个月我摔碎汤锅划破手,丁玲就是用这种胶布给我包扎的。
恍惚间,瓦罐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忽然幻化成林婉儿唇上的朱砂色,又碎成苏悦锁骨窝里晃动的霓虹光斑。
丁玲的银镯子碰响瓷碟,声音清脆得像调试品丝发出的空弦音。
“你母亲葬礼那天,我在灵堂外听见你弹《寒鸦戏水》。”她突然用筷子尾端蘸着汤汁在桌面画线,潮州筝特有的颤音仿佛透过木纹渗出来,“现在你的滑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黑胶唱片。”窗外的雾霭漫过防盗网,在她睫毛上结成细小的水珠。
我猛然想起父亲破产那晚,她也是这样隔着防盗门对我说“先喝汤”。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的瞬间,我碰翻了半碗腌笃鲜(杂锅菜)。
油花在蓝印花布上晕出诡异的虹彩,丁玲却伸手按住我掏手机的动作。
她掌心的温热蹭过我腕间的结痂,那是上周林婉儿发病时抓伤的。
“吃完这碟虾饺再走。”她将蒸笼推到我面前,虾尾摆成的梅花造型缺了一瓣,职业病提醒我,那是自己经常习惯性避开的高音区位置。
电梯故障的提示灯在走廊尽头明明灭灭。
我抓着生锈的扶手往上爬,发现丁玲悄悄在我琴盒侧袋塞了胃药,去年平安夜我胃出血住院,她就是用这个铝盒装小米粥来探病的。
转角处堆着的空酒瓶映出十七个变形的我,每个都缠着不同颜色的丝线:苏悦机车钥匙上的银链、林婉儿腕间的红绳、丁玲缠在玳瑁簪子上的茶色棉线。
天台铁门被风吹开的刹那,林婉儿常用的那款柑橘香水混着锈味扑面而来。
她坐在水箱边缘哼着《天涯歌女》,褪色的红裙被月光泡成惨白。
当我数到第七块松动的水泥砖时,她起身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掌心,那是去年冬天我送她的变调夹,上面还留着帮我修琴箱时沾到的血渍。
“楚老师,”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我,指尖正划过我衬衫第三颗纽扣,“你说过降B调像浸过冰水的绸缎。”她腕间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正是我教她弹《二泉映月》那晚新增的伤口。
远处跨海大桥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我们同时伸手去抓空中飘落的传单,那张印着环球唱片招募启事的铜版纸,此刻正被咸涩的海风卷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