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殿内,太医院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在挨个给皇子公主诊脉,外头还有一群内务府的奴才和乳母嬷嬷们跪着。
诊脉结果显而易见。
其中太子、大阿哥、三阿哥还有三公主,一个是自幼跟在皇帝身边长大,一个小时候养在宫外,后两个是由太后养着,都明显比后头的弟弟妹妹身体好多了。
早逝之兆、体弱多病、留下病根……
“多少年了,你们就是这样当太医的?”
“皇上恕罪!”
为首的几位太医暗自叫苦。在皇宫内干他们这行的,自有一套生存法则,七分的可能那就是只有五分把握,一半的水准开口就是微臣无能。
也有看不下去孩子生病时非叫饿着作贱孩子的,建议让孩子进些饭食,可是光太医开口也没用啊,妃嫔小主跟奴才嬷嬷反倒觉得是太医被人收买了,压根不会听。
——那可是自祖上以来的道理!怎会有错!
康熙冷笑一声,阖眸,再睁开眼,面上无丝毫表情,眸底却一片幽深:
“传令下去:还未长成的阿哥公主暂时全部搬到东西五所,另择一批奴才嬷嬷伺候。太医院太医职责有失,杖十,降职罚俸三年!”
康熙顿了顿,太医院院正连忙请道:“皇上,奴才恳请负责阿哥公主的身体状况,不求将功折罪,只愿阿哥公主健康长成!”
他身后的太医也连连请求。
康熙眼神凌厉:“若再有意外,下狱问斩,罪及族人!”
太医们叩首:“谢主隆恩!”
“梁九功。”
“奴才在!”
“那起子奴才,涉嫌戕害皇嗣,念在平日还算精心伺候,不罪及族人,你亲自盯着,全部处置便是。”
梁九功恭敬应声,躬身退出殿内。
康熙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动作。
皇子公主身边的人被处置了不说,连妃嫔原本还能养着自己孩子几年的机会也剥夺了,一时之间人心震动,不过皇帝雷霆之怒,无人敢轻举妄动。
*
傍晚,慈宁宫。
榻上的老太太只梳着简单的盘辫头,手里捻着珠串,慈眉善目,浑然一副寻常人家安享晚年的老封君模样。
“这个时候拜访,孙儿扰皇玛嬷的清净了。”康熙的语气恭恭敬敬。
“玄烨一向孝顺,哀家都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太皇太后当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太太,不过康熙态度好,她也乐得配合。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要说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祖孙二人,在早几年还是有些矛盾的。
无非是皇帝长成,而玛嬷还将其当成幼儿看待。
这暗中的摩擦持续了一定的时间,而太皇太后毕竟年龄大了,主动向孙子低了头,向来尊崇孝道的康熙也不会得寸进尺。
特别是近两年,太皇太后时不时就要犯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病痛,康熙忆起曾经在玛嬷羽翼下的和乐时光,态度更恭敬亲近,祖孙俩之间倒真快要恢复其乐融融的状态了。
康熙简单把事情说了。
“竟是如此?”太皇太后惊讶之后有些怅然,想起了宫廷内早逝的子孙,“你是皇帝,尽管去做。只是那些为你生儿育女的嫔妃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有功之臣,你也多多进后宫,安抚安抚她们。”
康熙冷哼,“何须朕安抚?朕瞧着,没了朕,她们日子也能照过!”
他摆摆手,梁九功便将带来的东西一同呈上去。
太皇太后翻阅着,己是怒极:“好一个包衣!长了歪主意的奴才就不中用了,皇帝不必顾忌,且放开处置便是。”
内务府是包衣,皇帝后宫嫔妃也有部分包衣,瞧着是不起眼的奴才,可偏偏是这些不起眼的奴才负责伺候皇帝起居,暗中勾结,若一旦动了歪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才康熙二十西年,包衣还未成“世家”,也还没达到后世那欺天蔽日的程度。
康熙在书房怒过之后,如今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能安慰太皇太后:“皇玛嬷放心。有您此言,孙儿也能安心去做了。只是那些包衣嫔妃该如何处置,孙儿想问问您的意思。”
太皇太后思索后道:“到底是伺候你的女人,又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不好做的太难看……也就乌雅氏和郭络罗氏出头些,杀鸡儆猴便罢。”
她略作停顿,又说:“不过宜妃的老五和德妃的五公主毕竟是太后抱养了的,宜妃现在又怀着身孕,太医说多半是男胎,到底不好影响到她腹中的阿哥。”
“那便乌雅氏一族赶出宫去,德妃褫夺封号降为嫔位,罚俸三年,禁足一年。郭络罗三官保革职,首系亲属停职查办,宜妃降为宜嫔,同样禁足罚俸。①”
除此之外,自然还要命人到各个包衣府上搜查,到时候就根据罪行另行处理了。
*
一道道御诏连夜传檄西方。
永和宫内,因为六阿哥胤祚接连生病而日渐憔悴的德妃捧着圣旨,跌倒在地。
“皇上……皇上他竟……”
不该说出来的话被她咽了回去,只泪水涟涟。
“娘娘……”旁边的大宫女担忧极了,安慰道:“宫内动荡,想必被牵连之人不在少数。来日方长,阿哥爷还需要您庇护呢。”
乌雅嫔垂首抹泪。
她听着耳边的安慰,未发一言。
从宫女爬到妃位,她要面对阿玛族人一句又一句的期望叮嘱,要时时刻刻做好温柔解语花面对君威深重的万岁爷,日复一日,她有时候都会恍惚,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接到圣旨,她应该感到耻辱的,可乌雅玛禄抹着泪,心中无形的石头竟随着泪水一同流去了些,竟让她感觉呼吸松快。
与此同时,翊坤宫里,有些急性的宜嫔在嬷嬷好说歹说的劝诫下,还是动了胎气,又是一番动荡。
而包衣之事并未在天亮之前截止,次日早朝,夜间得到消息的宗室王亲也不像往日那般拿捏姿态了,齐齐跳脚,向包衣发难。
康熙下朝后又忙了一天,御书房才没了大臣求见。
他有些疲乏,兀自闭目养神,睁开眼就见梁九功故意做出的夸张的为难表情。
康熙有些嫌弃:“说。”
“禀皇上,敬事房总管求见。”
“不见。”康熙回绝得干脆。他现在对后宫妃嫔真的毫无性趣。
他倒没自恋到认为后妃皆爱朕,只是往日里一个个都温柔似水的模样,现在想起来却变得处处违和。
哪里比得上——
康熙早不是懵懂少年,第一眼见到那年府格格时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得到她。
刚刚那下意识地将她与后宫妃嫔作比,让他更加认识到自己的志在必得。
“梁九功,去朕的私库,将那根乌木嵌金丝宝石的响寰鞭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