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光掠过青瓦,檐角铁马在温热的风里轻轻摇晃。纪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提着笔,笔尖悬在宣纸上,青雘沿着笔锋缓缓滴落,在素娟上洇出一个并不规整的圆状。
距离她离宫己经三月有余,这段时日她一首在府中养伤,这是她回到私塾的第一堂课。
刺言犹在耳,切记远离沉香,毕竟琼华春盈仍在体内,吸入沉香极易再度陷入沉睡,想根除只有化解心中执念。
纪鸢暂且没有真正明白心中到底纠结的是什么。
“纪鸢!”
夫子的声音惊得她一颤,方觉自己的画纸己染一片绿,与夫子所授的红梅图全然无关。
“老夫授之红梅,你回之木瓜?用心不专,丹青何时才能结业?”
西面皆是同窗低低的嗤笑,她从容地起身,瞥见知枢密院事之女唐倩把玩着团扇,绯色流苏划过讥诮的唇线,又将视线收回,低眉对夫子道:“术业有专攻,我实在无心于丹青之道。”
她端上盛着青雘的小碟往唐倩身前的桌案上一放,扬声笑道:“我看唐倩醉心丹青,唯恐两碟朱砂不够她发挥,不如索性将我的青雘一并拿去,也算物尽其用。”后轻叩两下唐倩邻边的桌案,道一句“告辞”,向夫子作揖而去。
一语道破:作画所需的丹砂教别有用心的人夺了去。
上官翊从睡梦中惊醒,惺忪的眼还没看清周围的一切,便被身侧的纪鸢揪着耳朵被迫歪头出了画轩。
他二人可是学堂里最弄鬼掉猴的人,无人能奈何啊......
(Ps:弄鬼掉猴比喻调皮捣蛋。)
“痛痛痛——”上官翊首叫唤,双手也似飞蛾那样扑棱个不停,“纪戈鸟松手松手呀!”
见纪鸢松了手却没有说话,他轻揉着右耳,笑嘻嘻道:“本世子早就说过这画轩没必要去的,咱两实在对丹青一窍不通,还不如跟着楚金名去修棋课——走,去看看这厮在作甚!”
楚萧铭比纪鸢、上官翊年长两岁,早在一年前就结业丹青,如今己在棋轩习弈,纪青也在那。
看见路上来来往往的学子,上官翊眨巴着眼睛,问道:“下学了诶,那还去吗?”
纪鸢对着一个匆忙的身影喊道:“楚萧铭,楚萧铭!”
“原来你们在这儿”他手里攥着一张纸,因走得太急,小喘着气,“方才我去画轩寻你们,没见人影。”
“你拿的什么呀?”上官翊不由得好奇一问。
“画轩夫子弃在一旁的纸卷,我捡着一张。”楚萧铭信口答之,将宣纸缓缓铺开,满足二人的好奇心。
画面主绿调,形似......
这一看竟引得某人捧腹大笑:“楚金名,本世子怎么往日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木瓜?”差点在地上打滚儿。
纪鸢窘着脸,尴尬地挠着额角,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些,“既是废稿......那便扔了吧。”整张脸涨得通红,要滴血似的。
楚萧铭望着远处,轻拍其余二人的背:“不不不,才不是废稿,它大有用处!”
上官翊戳了戳纪鸢的手肘,嘀咕道:“青青阿姊在那边诶。”
一晃眼,适才还在身侧的楚萧铭却不见踪影,他一溜烟地跑至纪青跟前,展开那幅“木瓜”,与她窃窃私语起来。
纪鸢及上官翊蹑手蹑脚溜进离二人最近的草木丛中,准备偷听一番。
楚萧铭作揖恭敬道:“素闻纪小姐......善丹青......请教一番”
纪青微一抿唇:“不过尔尔罢了......”
他缓缓展开那幅画,在上边“指手画脚”。
“此画虽......,但......”
......
“那便谢......!”
“不过......皮毛......”
只将二人的低语听着些零碎,但不难知晓,楚萧铭是在向纪青请教画艺。
上官翊努了努嘴:“楚金名这小王八羔子怎得说话文邹邹的,明明丹青尚可,却拿着废稿去诓青青阿姊,好狡猾!”
纪鸢在心底翻起一个大白眼,阴阳怪气道:“矫揉造作,楚萧铭。”
(两人内心OS:呸,真装啊!)
——
御花园的九曲回廊浸在茉莉的清香里,亓官昀的手指甫一接触到凝结在檀木栏杆上的露珠,耳后便传来珠玉琳琅相撞又步碾花枝的声音,他将乌语玉齑粉包攥在手心,准备伺机而动。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他循声回望,一个穿戴华贵的女孩正趾高气昂地瞪着自己,“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她身旁的婢女福身道:“回公主的话,这是二皇子。”
婢女口中的公主是亓官临唯一的女儿,也是除夭亡的五皇子外最年幼的孩子,名唤亓官姝。
暖阳透过七旒珠冠,映在她的眉心,柔光在那颗美人痣上潋滟而将要满溢。她转了转琉璃似的眼珠子,扯了扯披在肩上斜在胸前的孔雀帛羽纱,道:“你竟也是本宫的哥哥吗?”随即又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一、二......那本宫的哥哥也太多了吧。”
亓官昀没有作言,将乌语玉齑粉收回袖中,拈了一朵茉莉在指尖,芳香的枝液粘在手心,他俯身一嗅,甚是满意,便将它折下,正欲回去捣药,却被人拽住袖角不停地摇,粉包险些晃落下来。
亓官姝扬起下巴:“本宫要这个,二哥哥手中的茉莉!”说着手中动作愈发剧烈,激地他抬袖甩开她的手,回头“啧”一声道:“遍地都是茉莉,想要便自己采一朵。”
她一连顿足好几次:“不要,本宫就要你手上那枝!”见二哥没有松动的神情,她又嚎道,“太子哥哥和三哥哥最宠本宫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要给本宫摘下来,二哥哥真是个小——气——鬼!”
亓官昀被这话逗笑了,转过身来俯睨着眼前胡闹的人,“孤凭什么无缘无故对你好?”
“凭什么凭什么……”亓官姝呼吸一顿,少顷又滔滔不绝起来,“凭本宫是你的妹妹,凭本宫是公主,凭从小到大无人敢在本宫面前问一句‘凭什么’!”
亓官昀面容冷峻,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不破不立,那孤便是第一人。”
他又不是第一次破例,他是大阜王朝第一个没有冠名的皇子,是奴仆杂役都能随意凌辱践踏的第一人。
亓官姝的眉间浮现愕然,顿时略感词穷,发愣时顺带将顶冠扶了扶,没留神硌着了手,她一把将它扯下正欲扔掉,恰好瞥见某人若有若无的目光,索性将它拿在手中把玩:“既然皇兄不愿,本公主也不好强求,这顶七旒珠冠换你手中茉莉可好?”
见他眸光微动又立时补充道:“本公主可是以大易小诶,二哥哥别——”她被忽然掉在发顶的茉莉砸个失声,当清香钻进鼻尖时,他早己拿着七旒珠冠渐渐远去。
她扬声呼喊:“二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
凌霄宫的掌事宫女岑颜亟亟赶来,扯过公主手中的花扔在地上,口吻带着愠色:“殿下快跟奴回去,莫要和冷宫扯上关系!”
“岑姑姑你做什么!”她蹲下身子拾起那朵沾上斑斑泥点的茉莉,言语中竟是不满,“他是本宫的哥哥,凭什么不能扯上关系?”
岑颜自知拗不过自家小公主,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往外走,任由怀中人拳打脚踢。
闹得如此一番动静,亓官昀步子一顿,回过头视之。
亓官姝牢牢攥住手中的残花,又哭又闹道:“岑姑姑,你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放本宫下来,放本宫下来!”
满地茉莉如一,其实她不好花草,只是想与二皇兄闹上一闹才舒心,岑颜不让她这样那她偏要这样,那么多哥哥,凭什么就偏偏要远离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