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纪鸢下意识咬出二字,缓缓抬起头。
“又什么事?”
她一时失语,余光瞥见那本《后妃传》内心翻山倒海:他的伤......又是夜翎吗?他迟迟未至,当是取此籍时遇上了麻烦。
“靠近一些......给你拿药”她眼观鼻,鼻观心道,“对不住,害你受伤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她误会了什么,也好,趁此利用利用她的歉意。
亓官昀转过身来,踱回窗棂前。
“金创药。”她将手里握着的小药瓶径首递给他。
他接过,往心口处撒了些许,继又递还于她。
“疼吗?”眼前女子柔声道。
他有些恍惚地站着——忆起梦里的温言“冷吗?”。
“罢了——吃块棠酥吧......你听过‘堇荼如饴’吗,入口后大概是此感觉吧。”纪鸢望着他呆滞的模样。
(Ps:“堇荼如饴”常常形容花朵盛开的景象。这里想表达细点很好吃,感觉很美好。)
“孤不食甘饴。”他低着头凝凝望着血缝。苦海里的鱼对蜜饯渴望亦畏惧,它害怕尝到甜头后被满足又永不魇足。
上瘾便失控。
不论味觉,身识亦或是心感。
“唉,没毒。”纪鸢捻起一块往嘴里放,食之津津有味。
亓官昀仍是低头状,他知晓无毒,诚不惧寻常毒物,非因此而谢绝。
一窗之隔的小女孩又怎知,她只觉他确是对自己有所顾忌。
那她偏要告知他,她纪鸢从始至终都是良善之人。
她净手后取了一撮青丝,盘绕在指尖,束结又解开,倒是忍俊不禁起来。
不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踮脚,左手夹取一块棠酥,右手径首捏住窗前客的明堂。
(Ps:明堂指鼻子,这是中医术语。
鸢鸢内心OS:一想到等会要干什么就想笑。)
果不出所料,那人错愕地抬头,面露愠色,鼻息被不通只得启唇呼吸。下一瞬亓官昀的鼻息倒是畅通,嘴里却多了一块什么,还被......她的手心抵住了唇,“咀呀,无毒!无毒!无毒!”
若不遂了她的意,指不定要纠缠至月上中天,他皱着眉嚼了三口,纪鸢方心满意足地将手抽离,偏头含笑语:“如何,人间至味吧?”
“不过尔耳。”
“往日不懂‘牛嚼牡丹’,今时倒是悟了。”纪鸢咬牙切齿嘟囔着。
他扯了扯唇角,少顷,杳无踪影。
挂在天边的月亮,冷冷地俯瞰世人。
今夜倒是没瞧见几个守卫,她还真是思虑周到。
乳臭未干,权力不小。
亓官昀目光一凛,匿迹于暗夜。
—
藏娇阁的回廊处伫立着一人,至于今夜当值的守卫也是那人支开的。
“娘娘,夜深了。”华栖姗姗来迟,低语道。
“回吧。”宸贵妃眸光微动。
—
纪鸢关了窗,将《后妃传》置于案几上,方解衣欲睡。
今日隅中,纪鸢瞥见亓官昀腰间一个明晃晃的物件,玉环上的纹路己经模糊,想来此物伴他己久。
(Ps:隅中即将午之时。)
她趁其不备便夺了过来,打量片刻。
三水?
三水。
继又故意持着它在某人眼皮子底下晃悠:“禁这一遭,我多半被禁足。帮我取来《后妃传》,今日亥时,便还予你。”
“如此早便要研究后宫之事,二小姐可真是,急不可耐。”亓官昀一顿讥笑。
“随你怎么想,告辞。”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二小姐,后会有期。”
—
月上中天,柔光轻轻抚摸着木槿枝,落下细碎的黑影。
庭下一女子款款伸手抚平叶的褶皱。
“娘......”说话间,一片叶从男孩面上划过,现了痕,绵绵的痛楚在那儿蔓延,似蚂蚁啃食一般轻痒。
“我不过取个针的功夫,你便不见踪影。你,倒是心急。”手上功夫稍重了些,墨绿的汁顺着她的指腹滴滴而落,“余毒未清,仍需三针——你,想活吗?”
“想,又不想。我的命是您给的,一切由您。”他面上平静如水,手指却不自主的扣着腰间的玉环的“三水”二字。
凹陷平仄恰到好处。
“好一个一切由我,你这样子真令人厌恶呢!”苏潋滟挑起亓官昀的下颔,须臾又甩开,“奈何我现下还舍不得你死,不过我倒是有千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还愿母亲垂怜。”他垂下眸子,半阖睫随之搭下。
她厌恶他自诩清高的模样,可他性子出生就定了,随那人。
她爱啊又恨呀。
其实当说是怨。
亓官昀固然不惧疼痛,但他没有受虐的嗜好,该收就得收。
“三针,三个问题。”
他颔首。
“一问,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有贼人纵火烧了木槿林。”
“生死看淡,你为此怆然涕下?小苏二,你不诚。”庶人苏氏哑然失笑,抬手在他的心口戳着。
金疮药?
痛感袭来,他不禁蹙眉:“我所言句句属实。”
她倒要看看他能如何诡辩,动听的诳语也不是不能接受。
前提是动听,小苏二。
她收回手,饶有兴致道:“哦?那你为何如此珍视这木槿林?”
“这是第二个问题。”
“你倒是会钻空子——也行。”她扯唇一笑。
“忧您悲戚。”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吐词。
这句话倒是真的。
她闻言一怔,目光涣散,脑海里浮现一个人,一句话。
“朕今日赠潋滟西字:‘不悲不戚’”。
不悲不戚。
他看见她紧抿的唇微微颤抖,他都将要动身,去为她准备一张净帕。
倏地,他听见一阵轻笑,不慢不紧,分外温柔的一抹笑。
风起,木槿树影摇曳,是胡搅蛮缠的一团,看上去有些许烦躁。
一针,十宣穴。
二针,列缺穴。
眼前女子欲施第三针,“还有一问……”,她不予理会,冷冷道:“别动。”
三针,肩贞穴。
“明日再论,就寐。”
亓官昀淡淡嗯了一声。
—
她是一面铜镜。
为了看透她的喜怒哀乐,他不断靠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她只是一面镜子。
她碎落满地。
他百孔千疮。
—
良久,近履声声入耳来。
“三问,此番你在急什么?”
“取回‘三水’,那人约定于亥时。我没有时间慢慢解毒。”
“你倒是在意她。”
“我当然在意它。”
“沙沙~”
步履声声渐己遥。
是你赠我“三水”,何出“我倒是很在意它”之言。
—
一个时辰前,苏庶人手中紧握三根银针,针尖在微弱的烛光下寒光闪烁,映她双目,无神却犀利。
此时,梁上传来蜻蜓点水般砖瓦碰撞声,这十息的“低语”很快便淹没于长夜里。
她耳微动,唇角一勾:“这宫里倒是越发有意思了。”
此不速之客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她起身捋青丝更黔衣,最后系上面纱,只出一双清眸。
卮茜宫与海棠宫比邻而居。卮茜宫里也只一位主儿——燕国来的和亲公主。
苏潋滟快步追上那黑影。她估摸着距那黑衣人仅一丈距离尔,他竟是浑然不觉。
三脚猫功夫,也敢只身闯皇城。只有这大轻功,倒勉强可用来逃跑。
她暗暗冷笑。
黑衣人向前纵身一跃,稳步落地,掠窗而入室内。
苏潋滟旋即伏于檐上,拨开一片瓦。
殿内端坐一女子,手抵着鬓角的流苏金钗,琉璃甲上缀着花卉状的玳瑁,顶上的冰纹刮着眉宇间的沟壑。
檐上之人随着她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玉壶,至于里面是什么,不得而知。
封贤妃?有意思,着实有意思。
“帝姬,小人便是王上派来接应您的。”黑衣人跪下行礼道。
封贤妃抬了抬眼角:“月下。”
“独酌。”说罢,那人便将玉壶揭盖提起,一饮而尽。
“明日再来吧,本宫乏了。”
这逐客令真是下得猝不及防,这位燕国帝姬还真是“随性”。
苏潋滟确认那黑衣人踏离卮茜宫后方离去。
返途中,见一故人。
流云将军还真是独特,夜里观景却不赏月,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景能让你如此出神。
某人在心底打趣宸贵妃,下一瞬,目光一转,笑便凝固于面上——
一女童趴在窗棂上与窗外之人谈笑。
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