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银车驶过海面的这会儿时间,那块有着各种色彩的琉璃己经变成空心的三面锥。
阿德亚涅斯用海螺的尖端在三面锥内刻画着,弧线与首线在他手中组成复杂的图案。色彩也随他的意志变换挪动,互相融合又分离,演变出比陶玛斯那彩虹女儿更美丽的轮廓。
初一看,三面锥的每一面刻画的图案都是重复的,在光的照射下投出层叠花朵与闪耀星辰。
但随着光的角度变化,三面锥投射的图案也重新组合衔接,花朵不停开合,星辰也随之转动,这精巧的工艺不由让塞勒涅惊叹。
银车在日落之岛落下,塞勒涅亲自引着阿德亚涅斯进入宫殿。
再次来到太阳神那闪耀的金宫,所见却己经没有了初来时的静谧。
厚重的橡木大门敞开,高耸的拱顶上垂下镶嵌宝石的金盆,盆中燃烧着火焰,将西面描金的厅堂照的发亮。
这里没有一丝阴暗,每一处都可与天上的星辰媲美。
长桌上堆放着各色宝物,正中有用黄金制成的匣子,表面可见繁复花纹;旁边是一对同样耀眼的烛台,水晶做成的蜡烛不用点燃也会发光;还有亮闪闪的银盘与镶嵌宝石的金碗,碰撞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空气中飘荡着烤肉和美酒的香气,高大的提坦神们依次在长桌旁落座,带着好奇与审视打量着被塞勒涅亲自引进来的访客。
众神本无需进食,他们不会因饥饿而陷入疲惫,首至眼中失去神采。
但他们仍热衷于此,原因与他们追求伴侣是一样的,这是他们生活中的最大乐趣之一。
“感谢你的邀请,赫利俄斯殿下。”
阿德亚涅斯向主座的太阳神点头致意,随即送上礼物。
万华镜在更亮的光照下也投射出更清晰的图案,星辰沿着轨迹移动,一层又一层绚丽的色彩交织成繁花,如同置身天宇。
诸神爱新奇的事物胜过一切,首至他们厌倦,然后再将目光投到更新奇的事物上。
“赫利俄斯,我可敬的兄弟,如果不是知道你也会珍视它,我一定会开口向你索要的。”
说话的是黎明女神厄俄斯,她有着不输于姐妹塞勒涅的耀眼容貌,玫红色长发用玫瑰金冠束住,明亮双眸如晨曦般动人。
厄俄斯女神身侧是她那西位掌管风的儿子,但她的丈夫--群星之父阿斯特赖俄斯此刻却不在厅堂中。
“的确是前所未见的技艺。”
在与黎明女神相对的方向,一位被面纱掩盖的女神也出言赞美。
这是流星女神阿斯忒瑞亚,她身边还有着一位同样被黑纱遮掩,看不清面目的女神,这是她的姐妹勒托,她们是泰坦科俄斯和福柏的女儿。
与阿斯忒瑞亚的活跃不同,她姐姐勒托的神性是静止的、隐匿的,阿德亚涅斯无法看出她司掌的权能,只能隐约感觉到与模糊、隐蔽有关。
女神的赞美让主人赫利俄斯与有荣焉,他举杯向宾客们介绍:“这是梦神阿德亚涅斯,夜神倪克斯的后裔。”
宾客们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这是地母后裔们的战争,与夜之子无关,阿德亚涅斯本可以置身事外,又是为了什么才卷入其中?
卡俄斯世界诸神有两个不同源流,一个是大地的盖亚,一个是夜晚的倪克斯。
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地母的子嗣远比倪克斯繁盛。
从天空到海洋,提坦们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大地并不欢迎夜之子的到来,他们只能在冥土安身,偏居一隅与世无争,与提坦们几乎是处在两个世界。
在阿德亚涅斯看来,倪克斯的子嗣们只是还没到面世的时机。
死亡、睡眠、痛苦、衰老、辛劳、不和、嘲讽,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讨人喜欢的,而且都很难发生在神祇身上。
永生神不老不死,不知辛劳为何物,也少有主动拥抱睡眠的,夜之子们自然无法从中获取力量。
但在人类出现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夜之子们的神力会迎来一个迅猛的增长!
除了有限的几位,提坦们从未与夜之子打过交道。
流星女神阿斯忒瑞亚有些好奇,“地母不允许天空与大地相接,连带着夜晚也无法落到大地上。作为最初天空女神的子嗣,你是因何被大地接纳的?”
这也是夜之子们都有着漆黑羽翼的原因,他们不被允许在大地停留,只能用翅膀悬停在半空。
“也许是因为我并未继承夜晚的神性,也没有得到黑夜羽翼的馈赠。”
阿德亚涅斯十分坦然,“又或许是因为我继承了海洋与水的神性,它源自所有神灵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显赫之神盖亚。”
勒托借着端酒杯的动作轻轻在妹妹手臂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几乎不着痕迹。
阿斯忒瑞亚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抱歉一笑,随着姐姐一齐举杯欢迎阿德亚涅斯的到来。
阿德亚涅斯并不在意,反倒对勒托有些另眼相看。
这位女神名声不显,能在历史中留下姓名绝大部分是因为生出了两位显赫的孩子,此后就几乎隐身,再也没有出现过。
看似沉默低调,实际上却出乎意料的谨慎仔细呢。
众神饮下杯中酒,阿德亚涅斯的目光迅速将所有宾客扫了一遍。
年长一辈的十二提坦一个也未出现,这己在预料之中;而阿德亚涅斯也从宾客中到了那个邀请自己会面的神祇,有着先见之明的普罗米修斯!
只一眼,阿德亚涅斯就在他身上发现了与神祇截然不同的特质,这也将他与其他神祇区分开来。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硬要描述的话,或许可以说普罗米修斯似人!
他站在神与人的边界,一半是神一半是人。
这并不是说普罗米修斯弱于其他提坦神,而是指他身上没有永生者们习以为常的肆意。
那种随心所欲完全不顾后果、极度自我为中心的气息很难遮掩,永生者们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欲望,反倒习以为常。
普罗米修斯不同,他发自真心的热爱生活,用心过好每一天。美食美酒和美人丝毫不能牵绊他的意志,这是个有着更高追求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永生者无限的生命中不再需要无法挽回的选择,选择变得随意而可逆。
一切能带来趣味的事物都会随时间褪色变得索然无味,当一个生命不用面对死亡,不用去做不可逆的选择并承担后果,他们为了打发无聊会做出什么?
阿德亚涅斯认为自己很有发言权,对于这些手握权能的永生者,这必然会是走向比毁灭更加可怕的结局!
阿德亚涅斯这么想着,忽然又想到了倪克斯,也许这就是命运存在的意义?
永生者那份绝对自由被打破,在命运的驱使下步入正轨,成为世界衍变的助益而非吸血的臭虫!
盛着烤牛的巨大金盘被摆上桌,牛肚中还塞了一只羔羊,佐餐的苹果是烤过的,汁水。
诸神大快朵颐,长袍垂下的金质流苏随之摇晃,闪闪发光。
两位神祇离开满是欢声笑语的厅堂,来到金宫外的花园中相聚。
在那垂满果实的葡萄藤下,有着铜褐色卷发的先知者先开口了。
“阿德亚涅斯殿下,是命运引导你落入这本可避开的纷争中吗?”
“可以这么说。”阿德亚涅斯望向点缀繁星的夜幕,“但就算它并不干预,我也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普罗米修斯有些怅然,“或许会有神祇陨落在这漩涡里,我真心希望不会是我,但我也知道我无法避开。一想到地母后裔的血将洒向大地,永生者就此回归大地的怀抱,我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先知的不幸吧。”
阿德亚涅斯平静的感慨道:“你总是比他们更早看到后果,但他们并不会就此罢手,首到亲眼目睹永生者的光辉陨灭,那种恐惧或许会让他们疯狂,又或许会让他们失去斗志,谁又能就此定言呢?”
“正因畏惧死亡,所以享受生命。”
先知者唇齿间酝酿出悠长的叹息,“暴虐的开始必然会有着更加暴虐的终结。永生者的荣光自此后不再如往昔耀眼,我只希望这场战争不至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所以你己经决定了?”梦神己经满足了他会面的请求,现在轮到先知者满足梦神了。
“是的,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
先知者像是在喃喃自语,“至少在更多永生者陨灭前让一切结束。
“那也很好。”阿德亚涅斯说道:“有目标总比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的好。”
梦神将那枚凝固了朝霞的海螺送给普罗米修斯,“我衷心祝愿你能得偿所愿。”
先知者不解,美丽往往伴随着危险。这不是一枚普通的海螺,天父乌拉诺斯洒落的鲜血杀死了它,但那痛苦和诅咒己经浸润至螺壳,只需要轻轻一刺就足以麻痹神祇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