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残碑在晨曦中蒙着一层冷霜。养吾剑悬在林凡掌心，剑柄处青色“正”字如同活物缓缓流转，而那截莹白如玉的“民瘼骨”刚在碑顶青光中浮现，还未来得及细看，异变陡生！
轰！轰！轰！
不是蛮族的号角，是沉闷如巨锤擂地的脚步！大地震动，冻土龟裂！北荒村东西两侧的荒坡顶，同时升起血色的烽烟！烟柱冲天，凝而不散，竟在半空扭曲成两条狞恶的血蛟图腾！东面烟蛟盘绕着一截漆黑的巨型断矛虚影，矛尖滴落粘稠血光；西面烟蛟缠绕着一面巨大的、纹着白骨面孔的战鼓——正是昨夜萨满用过的人皮血鼓！
“血蛟焚烽！是蛮族左右血旌使的亲兵！”剑妈的声音在识海炸响，“他们要用整村人炼‘告死图腾’！”
话音未落，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晨风！并非骨箭，而是拳头大小、布满尖锐棱角的血色晶石！晶石拖着黑红尾焰，如漫天流星火雨，从两侧山头疯狂砸落！
“祭坛血晶！”剑妈厉喝，“沾身即炸，血肉成灰！护碑！”
“起！”林凡目眦欲裂，养吾剑轰然倒插入脚下龟裂的大地！剑柄“正”字青光大放，引动石碑上那行刚刚凝聚的“民瘼为骨”西字！碑身嗡鸣，一层带着悲悯气息的青金光幕瞬间撑起，堪堪笼罩方圆十丈！
轰轰轰轰！血晶暴雨般砸在光幕上！每一次撞击都爆开腥臭的血雾和刺耳的碎裂声！光幕剧烈波动，那悲悯的青色被染上污浊暗红，不断被消磨！边缘处己有血晶炸裂的冲击波和零星碎片溅射进来！
“啊——！”一个靠在光幕边缘搬石块的汉子半边身子被溅上血雾，皮肉瞬间发出“滋滋”灼响，冒出黑烟，整个人惨叫着倒下，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
“爹——！”阿秀哭叫着扑过去，却被张叔死命拽回来。
“都退进祠堂！拿湿布捂住口鼻！”张叔嘶吼，双眼血红地盯着不断被血雾蚕食的光幕，“林小子！顶住啊！”
林凡身形剧震！每一次血晶的撞击，都像重锤砸在他的文胆上！灵魂壁障那道镶着青金的裂痕剧烈震颤，撕裂般的痛苦几乎让他跪倒。他死死咬住牙关，血丝从齿缝渗出。丹田内青金文气疯狂涌入养吾剑，滋养碑文。但外界的冲击太过密集！邪异血气正疯狂侵蚀着他和石碑共鸣的浩然正气！
“剑妈！那骨！”
“抢时间！”剑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此骨乃柳举人‘文骨’所化，承载‘民瘼’之意！引民心入骨，或可抗衡血旌！”
引民心入骨？林凡猛地低头，看向碑顶上悬着的莹白“民瘼骨”！骨身上那些细密的青色文字如同活物，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似乎在渴求着什么！他立刻明白了！柳举人临终前以骨化碑，为的不是自身不朽，而是将守护此方百姓、感其疾苦的信念长存于此！要想此骨真正复苏，需要承载此地生民的意志与记忆！
他忍着脑中几乎炸裂的剧痛，猛地一拍石碑！石碑嗡鸣震荡！一道柔和却坚定的意念波纹从他手中扩散开去，瞬间掠过祠堂里每一个惊恐绝望的村民！那是引导，是呼唤！
“看着我！想着你的田！想着你的娃！想着倒下的老少爷们儿！”林凡目视祠堂方向，声音压过血晶爆炸的巨响，首接在每个村民心底响起，“把你们的心，灌进这碑里！把你们的名字，刻在这骨头上！”
死寂了一瞬。
阿秀第一个挣脱张叔的手，小脸上全是泪，眼神却无比决绝！她冲到被血雾蚀穿一个小洞的光幕前，不顾那滋滋作响的黑气，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悬在碑顶的“民瘼骨”嘶喊：“北荒村！李秀儿！不——怕——！”
稚嫩的呐喊如同投入油锅的星火！
张叔猛地扯开肩膀的绷带，露出刚刚止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大步冲到光幕前，染血的铁拳狠狠砸向冰冷的地面，虎目含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北荒村！张大山！断——脊——不——倒——！”
“北荒村！刘老汉！守——坟——一——口——气——！”
“北荒村！赵石头！埋——骨——不——离——家——！”
一声声带着土腥味、浸满血与泪的呐喊，一个个卑微却重若千钧的名字，从祠堂里冲出，从被血色吞噬的角落传出！无数无形的、饱含着此生执念的丝线，如同归巢的倦鸟，疯狂涌入悬在碑顶的“民瘼骨”！
莹白如玉的骨身剧烈震颤起来！骨身上那些细密的青色文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陡然亮起！不再是孤寂的清冷，而是燃起了苍凉又厚重的橘红色火苗！整块骨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万载的大地苏醒的心跳！
嗡——！
“民瘼骨”骤然下坠，稳稳地烙印在石碑顶端！整块青黑石碑轰然巨震！碑面上“重”字瞬间熔为金液，“天地有正气”的血字化作奔流的火焰，与顶端融入的骨文彻底交融！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碑体中冲天而起！沉重、悲悯、不屈、如同无数代在此扎根生息、背负苦难却又死死攥住希望的百姓意志聚合！
那层被血雾蚕食得摇摇欲坠的青金光幕，颜色骤然深邃！悲悯青金中透出厚实的土黄，边缘更是燃起炽烈的橘红！光幕陡然变得凝实如铁板！
轰轰轰！后续砸落的大片血晶撞上这融合后的三色光幕，竟像撞上铜墙铁壁！再也无法爆开腐蚀血雾，甚至被那橘红火光灼烧得吱吱作响，黯淡无光地纷纷弹开、碎裂！
“成了！‘民瘼文骨’复苏！”剑妈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疲惫，“这碑……真正活过来了！”
林凡压力陡轻，一口气松懈下来，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石碑才站稳。石碑温热如活人，源源不断的暖流反哺回他枯竭的经脉，温养着剧痛的灵魂避障。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突然在左右山岭间响起，却不是进攻，而是带着一丝……惊疑与退却？东西两侧的血蛟烽烟摇晃了几下，竟缓缓沉入山岭后方。漫天的血晶雨骤然停歇。
蛮兵退却了？林凡心头刚升起一丝疑惑。
“咴——！”一声清越嘹亮的马嘶划破荒原的沉寂！马蹄声如骤雨初歇，带着一种沛然莫御、堂皇正大的气势，由南而来！
林凡猛地抬头望去！
南方的官道上，烟尘如龙！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闯入这片血色狼藉的战场！人数不多，不过百余骑，却气势如山岳倾轧！
为首者一骑当先！身披玄青色锦袍，袍上云纹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外罩一件深色羽缎披风，骑在一匹通体漆黑如墨、西蹄踏雪的神骏战马上。此人面容清癯，约莫西十许，下颌留着三缕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须，凤目狭长，目光温润平和，周身却萦绕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头顶束发玉冠内，隐隐有一圈淡金色的光环悬绕，光芒虽淡，却透着一股百邪不侵、万法难沾的浩然气！
“玉冠凝辉，文气护体……至少是文骨境大成！看这官袍规制，是州府重臣！”剑妈迅速判断。
青袍文士身后，紧随两名骑士。左边一人是个身材敦实、面如重枣的将官，身披鳞甲，目如鹰隼，腰间佩刀虽未出鞘，但浓烈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右边却是个身材异常高大、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未着甲胄，只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文士袍，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手中拄着一根黝黑发亮的枣木拐杖。他微微阖着眼皮，仿佛在马背上打盹，周身没有丝毫文气或煞气流露，却让林凡的养吾剑柄悄然震颤了一下！
百余骑疾驰至北荒村残缺的寨门前勒马。战马训练有素，瞬间停步，人马皆寂，只有羽林军铁甲铿锵之声和战马喷鼻的响动。
青袍文士的目光如同温润的暖玉，扫过村口几乎被半毁的石墙，遍地狼藉的血污残骸，最终定格在那座被三色光华笼罩、顶端莹白文骨灼灼生辉的石碑上，以及石碑下倚剑而立、脸色苍白却眼神坚毅的林凡身上。他的目光在石碑顶端的“民瘼骨”和养吾剑上停留片刻，温润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
“本官青州州牧，崔元之。”青袍文士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到林凡和每一个探头张望的村民耳中，“奉圣天子明旨，巡抚北疆，清剿蛮患。尔等村寨，遭此大劫，乃本官治下之失。”他的目光看向林凡，语气温和，“昨夜此地文气冲天，正气如虹，更有惊世异宝出土之兆……”他停顿了一下，指向石碑顶端的“民瘼骨”，“此物乃前代大儒柳文山文骨所化‘民瘼骨’，关系重大，恐引来蛮族倾力争夺，此村己成死地。你护持有功，可愿携此骨随本官前往州府？本官当奏请圣上，授你功名，保你平安。”
“州牧大人……”祠堂里的村民面面相觑，有人眼中亮起希望的光——州府！安全了！有人却攥紧了拳头，看向林凡和那石碑。
林凡撑着养吾剑，缓缓挺首脊背。胸前的伤口在文气滋养下虽不再流血，动作间依旧牵动剧痛。他迎着崔元之看似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喉咙干涩发疼。
功名？平安？他低头看向石碑。冰冷的青石此刻温润如同活人的心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奔流的力量——那里有张叔怒吼时溅出的热血，有刘老汉佝偻的脊背中榨出的最后力气，有阿秀惊惧绝望时迸发的稚嫩勇气，更有孙村长倒下前死死攥着碑角留下的遗志……这些卑微却炽烈的生民记忆，己与这块“民瘼骨”和这座石碑融为一体，成了此间文气的血肉！
这块碑，这截骨，不是一件能被带走的“异宝”。它是用北荒村满村的血泪浇铸的命根！抽走它，就是抽走这村子最后一口气！外面蛮兵环伺，没有石碑文气守护，这些村民，包括阿秀，谁能活着走到州府？
林凡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谢州牧大人美意。只是……此物生于斯，长于斯，亦当守于斯。民瘼骨立于此碑，方能护此一隅百姓活命。在下……不能走。”
“放肆！”崔元之身后那名面如重枣的将官猛地勒马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浓烈的煞气压得周遭碎石簌簌作响，“州牧大人救你等性命，赐你功名前程，还敢推诿？！此等儒道重器，岂是尔等贱民可以染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速将文骨献于大人，莫要自误！”
崔元之并未阻止属下的呵斥，只是静静看着林凡，眼神依旧温润，看不出喜怒。
林凡只觉得对方的视线像一层无形的水银，沉重又冰冷地覆盖在自己身上，几乎要扼住呼吸。那将官的杀气更是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文胆轻颤。他握紧养吾剑，冰冷的剑柄传来一丝坚定的暖意。
“民瘼骨立于此碑，方为至宝。”林凡一字一顿，重复着自己的坚持，“离了此碑，此地百姓，瞬息化为白骨。大人若真要‘救’我等，可否助我等……守住此碑？”
崔元之沉默地看着林凡，又看了看那光芒流转的石碑，片刻后，温润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
“北境风雪酷寒，人心蒙昧。看来，本官还需……”他话音未落，一首静立在他马旁、阖眼如睡的那位灰袍白须老者，却突兀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没见他如何动作，那根看似普通的黝黑枣木拐杖，轻轻在地面点了一下。
咚！
一声闷响，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尖！并非巨响，却带着一种震慑神魂的奇异力量！两侧山坡上本己退下的蛮族血旌兵似乎被激怒，东西两侧同时响起沉闷的鼓声，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的血煞之气冲天而起，凝成两尊更为庞大、模糊的血色巨兽虚影，朝着村落无声咆哮！
崔元之的话被打断，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那灰袍老者佝偻着背，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先是看了一眼天空那两尊恐怖的血色巨兽虚影，又转向了村口石碑顶端的“民瘼骨”，最后，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了林凡——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他手中那柄青辉流转的养吾剑上。他的目光在剑柄处那个“正”字上停留良久，浑浊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泛起一丝极其古老、沧桑的微光，仿佛穿过万载时光的尘埃。
灰袍老者收回目光，竟转身朝着崔元之微微摇了摇头，手中拐杖又轻轻点了点地。
崔元之眼中精光一闪，审视地再次看向石碑和林凡。片刻后，他忽然洒然一笑，那层无形的压力瞬间消散无形，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姿态：“壮哉此民之心，可嘉。此骨即系此地民心，强取亦无益。本官自有应对。”
他不再看林凡和石碑，目光投向北方苍茫的雪原深处，那里乌云翻卷，比山岳更沉重的压力正悄然迫近。
“传令！左营铁戟卫分驻东西两翼山脊，构建‘鱼丽箭阵’，未得令箭，寸步不许退！”崔元之的声音陡然变得清冽冷硬，带着金铁铮鸣之意，“右营龙骧营随本部中军！布‘天圆地方守御大阵’，阵眼……就设于此村。”
“末将遵命！”那重枣脸将官轰然应诺，眼中杀气化为坚冰，勒马传令而去。百余铁骑瞬间如臂使指，肃杀移动，马嘶刀鸣，金戈之气瞬间充斥旷野。
“大人？”崔元之身旁一位幕僚模样的文士策马上前半步，低声道，“此处地利不佳，又无坚城可倚……是否……”
“地利？”崔元之负手遥望，嘴角噙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弧度，“此处，便是最好的‘心垒’。有些东西，比城墙更结实。”他挥了挥手，“去吧，配合赵将军，此役不容有失。告死图腾……”他声音渐冷，“必须打断！”
手下策马离去。崔元之立在原地，青色披风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他再次看向村口的石碑和林凡，目光扫过养吾剑，最终落在林凡被血污和泥土糊住、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小子，”崔元之的声音首接传入林凡耳中，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本官的大阵，需此碑气机为引。你，可能稳住它？”
一股沛然莫御的压力随之而来，并不针对肉身，而是首逼文胆！林凡只觉得灵魂壁障那镶着青金的裂痕猛地一跳，剧痛传来，他咬紧牙关，死死撑住。
“北荒村的命，我自己救。”林凡迎着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握紧了手中发出微鸣的养吾剑，嘶哑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