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茶肆小坐
正月初一到十五的长安城,白天没有宁静,夜色不再寂寞。
朝廷特赦的灯火彻夜不熄,东西两市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可没这般热闹光景,不到午时的开市鼓响,那些紧闭的坊门是决计不会开的。
长安街头从早到晚都是摩肩接踵的人流。
有翩翩公子也有窈窕佳人;有驼背老者也有总角小儿;
有西域胡姬也有波斯商人;有江南绣娘也有关中铁匠。
正月的长安城,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年味。
西市的胡饼铺子刚揭开蒸笼,白蒙蒙的热气裹着芝麻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东市的绸缎庄前,五彩丝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雉奴慢些。”李泰紧紧攥着李治的手腕,生怕他一下子蹿出去。
他们今日特意选了最不起眼的常服,连腰间玉佩都换成了素面的,可通身的气度还是让路人频频侧目。
李治踮着脚往前张望,九岁的少年身量未足,在人堆里活像只不安分的兔子。
“二哥,我听见铜锣声了!是不是耍猴的?”李治仰面看着李泰,李泰却扭头在向后望。
在他们身后五步远,李承乾慢悠悠地迈着方步。
称心突然一侧身,替太子挡开迎面撞来的醉汉。“殿下若是不喜喧闹,不如去东市看看?”
李承乾的视线掠过称心低垂的睫毛,落在前方两个弟弟的背影上。
李泰正俯身在李治耳边说着什么,逗得李治咯咯直笑。
“大哥。”李治突然扭头,脸蛋红扑扑的直嚷,“前头有猢狲戴面具翻跟头呢!”
人潮恰在此时涌来,裹着花椒味的暖风里混进胡姬的铃铛声。
李承乾被挤得后退半步,称心立刻横臂挡在他身前。
“快走啊。”李治扯着李泰不住的摇晃,锣声仿佛都敲到他心上了,他急得抓耳挠腮。
李承乾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笑吟吟地看着李治说道:“走吧。”
李泰看一眼称心,对李承乾说道:“我看大哥有些倦了,不如我们分开走吧,我陪雉奴去看猴戏,大哥找个茶坊酒肆歇息片时。”
“也好。”李承乾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酉时安仁坊的茶肆会合,若是寻不见人就各自回宫。”
“好。”李泰应了一声,拉着李治便朝人群中挤去。
李承乾左右看看,只随意一扫就看到了七八个隐卫,才放心地转过身去。
李承乾与称心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茶肆。
二楼雅间临窗,能将半条街的景致尽收眼底,却又避开了楼下的人声鼎沸。
“殿下为何不与魏王他们同行?”称心为李承乾斟上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游玩两个人最是方便,人越多越不畅快,我也实在对杂耍提不起兴趣。”
李承乾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下巴一指对面,吐出一个字:“坐。”
称心闻言微微一愣,急忙惶恐地说道:“殿下跟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坐!”李承乾不容置疑的语气像一枚坚硬的钉子,直接把称心给钉到了对面的蒲团上。
看称心一脸慌乱、两眼惊惶的模样,李承乾不由得暗笑一声,看来别人如何对你,完全取决于你如何对他。
上一世称心一口一个“我的爷”,这一世被骂过一次就不敢第二次乱开口了。
“宫宴上你的《霓裳剑器》舞得甚好,不过能得陛下破格赏赐,还多亏了魏王,你知道吗?”
李承乾笑意盈盈地看着略显局促的称心,称心低眉敛目地答道:“属实不知。”
“魏王观舞后写下了四句诗,深得父皇喜爱,父皇要重赏他,他推说都是你剑舞得好,便把他的那份赏赐一并给了你。”
李承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轻飘飘地扔到了称心面前。
称心双手将纸拾起,打开快速地扫了一遍,轻声读道:“元日宫宴观剑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称心不懂诗赋,看不出水平高低,只知道都是夸人的话。
这诗可不是李泰的原创,这是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四句。
李泰是故意偷诗,想看看李承乾的反应,结果李承乾的反应,就是对这四句诗表现出了强烈的崇拜。
当着满大殿的皇室子弟,李承乾举着这四句诗,把李泰这顿好夸,直接把他给夸懵了。
这反应也不像个穿越者啊,哪个穿越者不知道这是杜甫的名句?
难道他是故意在用这种盛赞的方式暗中羞辱自己呢吗?看他那个兴奋的样子也不像。
称心就只是笑了笑,把纸折好,双手递回,“魏王殿下谬赞了,称心其实只是想舞给太子一人看的。”
李承乾接过纸,轻轻地揣进了袖口,眉眼含笑地看着称心。
称心的相貌还是那么的清秀,舞姿还是那么的出众。
只是上一世他说什么,自己都觉得是真心的;他的才情更是天地间的独一份。
而这一世冷眼来看,他说的话哪有一句是真心?他说的只有谄媚的话,没有真心的话。
他又有什么才情?他会的无外乎就是取悦于人的技艺,他能歌擅舞,精通几乎所有的乐器。
可以说他闲才天下第一,正经一窍不通。
李承乾安排他读四书五经,他读得头疼欲裂、昏昏欲睡,说是宁愿做太子身边的一只猫、一条狗,也不想啃那些无味的圣贤经。
李承乾安排他学习弓马格斗、排兵布阵,他学了个一团乱麻、头晕眼花,说是宁愿给太子揉肩捶背、递水添茶,也不想碰那些冷硬的刀枪剑戟。
他文不成,连做太子侍读的资格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够跻身于朝堂之上?
他武不就,连做太子侍卫的资格都没有,将来怎么可能带兵出征?
李承乾真心实意在为他谋出路,他却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魏王才华横溢,”李承乾把玩着茶盏,笑着说道:“不只父皇心喜,如今不少大臣也对他赞誉有加。”
“不过一首酸诗罢了,算得上是什么才华?”称心撩眼皮望了李承乾一眼,又急匆匆地说道:“太子殿下说过,治国理政与吟风弄月无关。”
李承乾脸色微暗,刚要张嘴说话,楼下传来一阵喧嚣,眼角余光扫过街头,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扒着窗棂向下望,“咦?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