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0章 一个少年
长安城西市的积雪刚刚化尽,青石板路缝隙里还残留着未消的冰凌。
吴王李恪与齐王李祐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市上,身后跟着三五个便装侍卫,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李祐兴致勃勃地凑在胡商摊前把玩一柄大食弯刀。
阳光透过云隙照在刀鞘镶嵌的绿松石上,晃得人眼花。
“三哥你看,这刀纹多漂亮!”李祐转身把刀递给李恪。
李恪接过弯刀虚劈两下,刃口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嗡鸣。
“花架子罢了。”李恪将刀扔回摊位,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皇城角楼。
“三哥怎么心不在焉的?”李祐凑近低语,温热的白雾呵在李恪耳畔,“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今日穿着靛青色圆领袍,腰间蹀躞(音谢)带上挂着的鎏金香囊随动作轻晃,散发出淡淡的龙脑香气。
李恪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清风掠过他幞头下散落的鬓发。
“五弟倒是眼尖。”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安陆路远,总要多做些准备。”
“当真要走?”李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不远处卖胡饼的摊主好奇地望来,他这才松手,声音压得更低:“四哥确定不之官了,阿爷也同意我在京中养病了,你想留下来不难的。”
一阵驼铃声响过,几个粟特商人牵着满载货物的骆驼从他们身边经过。
李恪借机拉着李祐避到路旁槐树下,树梢的嫩芽刚冒出尖,在风中瑟瑟发抖。
留下来难不难李恪不知道,但是李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留下来。
三个嫡皇子都住在皇宫里,太子执掌东宫,魏王坐镇京畿,庶皇子能有什么作为?
若是像李祐这种混吃等死的货色倒好,无论置身何处,皆不过是浑浑噩噩度日,无甚差别。
像自己这种才华横溢的,留下来徒自招人忌惮,还不如去封地逍遥自在。
何苦留下来碍了他人的眼目,虚度了自己的年华。
“五弟,你素知我并不想留在京城,何况我阿娘也催我走。”
杨妃是真的希望李恪早些离京就藩,切莫说夺嫡难度大不大,就算直接把李恪按到龙椅上登基,也不是杨妃想要的结果。
皇帝这两个字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都充满了无穷的诱惑,但也总有那么一丢丢的人是真的没兴趣。
杨妃的父亲就是皇帝,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杨妃的丈夫也是皇帝,弑兄杀弟囚父。
无论怎么美化,无论史书如何落笔,他的内心终归是缺了一角,纵使女娲临世也难以补全的一角。
人生百年何足百?一世为人不过就是短短的几十年,掐头去尾可珍惜的年华所剩无几,还要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把自己紧紧束缚起来么?
杨妃更希望儿子能冲破牢笼,远走高飞到封地上享一世安乐。
这江山有人执掌,不用李恪殚精竭虑;这外敌有人抵挡,不用李恪横刀立马;这朝堂有人运筹,不用李恪夙夜忧劳。
“唉。”李祐深深一叹,这人跟人是真不一样,他阿娘就希望他能留在京城,每半个月见一面也是好的。
李祐他自己也愿意留在京城,不愿意去封地,这天底下哪座城能有长安好啊?
长安才是全天下人最为向往的地方,这才是繁华锦绣之地,能晚走一天绝不会早走一天。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执意远行,那我便为你设宴饯行。”
李祐抬手轻轻搭上李恪的肩膀,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少年郎神色匆匆,脚步急切地奔至他们面前,旋即站定。
那少年微微仰头,目光掠过他们,匆匆瞥了一眼他们身后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拐进了左侧的幽深巷子。
李祐的目光仿若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紧紧追随着那少年的身影,脖子不自觉地抻得老长,活像一只好奇的长颈鹿。
李恪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嘴角噙着笑意打趣道:“瞧你这出神的样儿,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看的?”
李祐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被拍的地方,眼睛却仍闪烁着奇异的光。
他笑着说道:“你没发现吗?那人跟你长得简直太像了!他刚才一转身,那侧脸,就跟从你脸上拓下来似的,几乎一模一样!”
“真有这般相像?”李恪一脸茫然,他着实未曾留意到。
说罢,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急切地投向左侧的巷子,却连一丝人影也看不到了。
“算了,别看了。”李祐拉李恪一把,说道:“离京兆府没多远了,我们去找四哥玩吧。”
“府衙岂是玩耍的所在?”李恪微微蹙眉,抬手轻轻打了个手势。
瞬间,一名身形矫健、气息内敛的隐卫如鬼魅般闪现至他身前。
李恪目光沉静,低声吩咐道:“去查一查方才那位公子的行踪去向。”
隐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恭敬地禀报道:“殿下,属下探查得知,那位公子去了前太子太傅萧德言的府邸。”
此言一出,李恪和李祐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李恪知晓萧德言曾是李建成的太傅,心中暗忖莫非方才那少年竟是萧家之人?
而李祐对萧德言一无所知,满心疑惑,忍不住纳闷地问道:“哪个前太子啊?”
在他的记忆里,李承乾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之前没有太子了。
“正是大伯父李建成。”李恪话音尚在空气中飘荡,余音未散之际,就瞧见方才那少年竟又从幽深的巷子里踱步而出。
他神色从容,目不斜视,脚步稳健地从李恪和李祐身前走过。
李恪和李祐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满是默契与好奇。
无需言语,二人皆轻轻抬起脚,悄无声息地尾随在那少年身后。
那少年步伐匆匆却又透着几分笃定,一路直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京兆府门前。
只见他神色坦然,毫无迟疑,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府内走去,而府门前那几个守卫,竟如木雕泥塑一般,未加丝毫阻拦,任由他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