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龙首那张向来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楚风脸上,那眼神里有沉重,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
“是你母亲,楚院士。”龙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楚风心头,“从你被送回基地医院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基地内部的生活区,申请了一个带小厨房的临时居所。这些饭菜,都是她亲手做的。”
“她……”楚风喉结滚动了一下,刚点燃的烟停在唇边,烟灰无声掉落,他却毫无所觉。
“不止是她。”龙首打断了他,语气更加凝重,“你父亲叶院士也在。他们一首都在基地,从你昏迷,到你醒来,到拆线的……每一天。”
龙首的目光看向楚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知道你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也知道你对他们有怨。所以,他们不敢来打扰你,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他们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离你近一点。每天变着法儿做点你身体需要的饭菜,请护士送上来。他们只敢通过医生和护士,小心翼翼地打听你的恢复情况。知道你能吃点东西了,知道你的伤口在愈合了,知道你能下床活动了……就这点消息,对他们来说,就是支撑。”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楚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精致用心、带着烟火气的饭菜,此刻在记忆里翻腾,每一口都变得异常沉重。
“这次的撤退行动,采用了最高级别的接应,这在‘龙魂’的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这是否也和他们有关?”吐出一口浊气,楚风开口问道!
龙首点了点头,随后走回病房,站在楚风面前,沉声道:“不然呢!你以为你们这次任务结束,为什么能调动大夏海军‘的‘深蓝一号’驱逐舰,更是顶着巨大的外交压力和国际视线,在曼谷港滞留整整两天?就为了接应你们几个小队成员?这根本不是‘龙魂’常规行动能调动的权限,也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能协调下来的!”
再次坐下后,龙首继续说道:“那是一号首长亲自签发的最高级密令!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楚院士和叶院士的儿子!就因为他们是当年‘322计划’仅存的功勋‘国士’!就因为他们为了大夏,整整二十七年隐姓埋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相认!这是大夏欠他们的!高层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们亏欠的弥补,表达对他们儿子安全的最高保障!用一艘万吨驱逐舰,换你们几个人安全回家,这代价,你觉得值不值?但为了你们,为了你,值!一号首长以及大夏高层都觉得值!”
龙首的每句话,都狠狠砸在楚风的心上。他从未想过,那看似理所当然的撤离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背景和如此巨大的代价。
而自认为自己不会再被情绪所影响的楚风,此时低下头的眼睛却被一层水雾所覆盖!
龙首看着他低垂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王,此刻卸下了所有坚硬的防御,露出了内里同样血肉模糊的脆弱。他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
终于,楚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向龙首,声音低沉地说道:“带我去……我想看看他们。”
龙首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穿上鞋,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龙首不再多言,起身拍了拍楚风的肩膀,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基地医院特护区的走廊里。
龙首在一处走廊拐角停下,这里有一扇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窗,视野极佳,正对着下方一个显得异常冷清的小院。他侧开身,无声地示意楚风上前。
楚风一步步挪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向下望去。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下方是一个临时整理出来的小院,紧挨着基地医院的生活区一角。院中很简陋,只有一张长椅,旁边停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楚雨晴。
院角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下面支着灶具,显然是个临时厨房。楚雨晴坐在轮椅上,正低头专注地处理着什么食材。她的动作因为轮椅的限制显得缓慢而吃力,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切剁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
叶劲澜站在她轮椅旁,微微弯着腰。他一手扶着轮椅的扶手稳住车身,另一手正将一个洗好的蔬菜递给楚雨晴。他动作小心,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妻子的手和轮椅,时刻准备着在她需要时提供支撑,或是防止轮椅滑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专注的神情透着一种无声的守护。
这景象,与基地里那些设施完备的公寓形成了鲜明对比。
龙首低沉的声音在楚风身后响起:“基地给他们安排了条件更好的住处,就在核心生活区。他们拒绝了。坚持要在这里,说这里离医院近,离你近,方便给你弄点吃的。”他顿了顿,“你母亲……坚持要亲手做。她说从你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做过一顿饭给你吃,现在能亲手做给你,她感觉很满足。”
楚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台,那精心准备的饭菜、那让他感觉有一丝暖心的味道……此刻都有了最清晰的注解。他看着母亲在轮椅上艰难地侧身去够调料罐,父亲立刻伸手帮她拿过来放在她手边;看着她切菜时因为用力,后背微微绷紧,父亲的手便下意识地扶稳了轮椅靠背。
“看到了?”龙首低沉的声音在楚风身后响起:“这就是你的父母。一个拖着残躯,在轮椅上为你准备饭菜;一个寸步不离,用全身心支撑着她。就为了楼上那个儿子能吃一口她亲手做的饭菜。”
龙首的目光凌厉地看向楚风,沉声道:“变色龙,告诉我,你心里那二十七年的委屈、怨恨,是不是真的就比他们此刻在厨房里承受的艰难和痛苦还要重?比她在雪夜里用剪刀剖开自己保住你的命还要重?比他们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连靠近一步都怕惊扰了你的煎熬还要重?”
龙首的目光落在下方那对忙碌的身影上,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你看着他们,再想想你自己,想想龙牙,想想‘逐鹰’,想想‘龙魂’的所以队员……,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看不见的战线里,把命拴在裤腰带上?”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楚风:“‘龙魂’的每个人,包括此刻在泰北生死不明的龙牙和逐鹰,他们执行任务,隐姓埋名,甚至牺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守护我们脚下的土地,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包括你,包括你的父母!你父母当年选择‘断线’,二十七年的隐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大夏的天空!为了不让敌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他们付出的,是骨肉分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他们现在守在这里,用这种方式靠近你,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表达的方式!这和他们当年在绝境中为你搏命,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在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最重要的东西!”
龙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沉:“大夏需要利刃,也需要铸剑的人。没有你父母他们那一代人的牺牲和隐忍,就没有今天‘龙魂’能在境外执行任务的底气!你恨他们缺席了你二十七年的人生,这没错。但你也要明白,正是因为他们,以及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你才没有在战火和屈辱中长大!”
他重重拍了一下楚风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军人特有的首接:“道理,老子讲完了。你是‘龙魂’的刀!你的枪,可以对准敌人。但你的心,不该一首对准父母!他们不是敌人!是给你生命,又用生命守护你的人!路,得你自己走,这道坎,得你自己想明白。是继续把自己困在过去,还是试着向前看一步,你自己选。但记住,时间不等人,别等真正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说完,龙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独自离开了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