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的深夜时分,一间老破屋内,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一个人。
屋内静悄悄的,且漆黑一片。走进的这个人,似乎对于屋内布置十分的熟悉,他一进屋,便摸着黑直奔,位于角落的那一间并不起眼的偏房而去。
那人静步走到偏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平稳下心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全程小心翼翼,生怕会闹出动静来。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难言的复合恶臭扑鼻而来。哪怕已闻过了许多回,再闻到时,依旧会感到身体不适,想要作呕。
“前来所为何事?应还未到,上供之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是一老者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却充满了威严。
偏房内,熄着灯,其中摆放着一座通体青黑,外形别致,颇具废土遗风的四足火炉,向外散发着星星点点,青灰色的微弱火光,诡异,阴祟。
借助着微弱的炉火,可以看见,狭小的偏房内,满地皆是带血的尸块,那般血腥且恐怖的场面,如见地狱。
除此之外,炉前还有一人,他背门而坐。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着黑色道袍,束发戴冠,盘坐于一血色蒲团之上,阴邪之气颇盛。
来人眼中满是敬意与虔诚,尤为的恭敬,主动双膝跪地,将手合十。
“仙师阿赞,万福永寿,颂恩老大命我前来,奉上极品阴供,求取「仙童」。”
正闭目养神的黑袍老道,缓缓睁眼,睁眼后,他并未搭理来人,而是启口怒骂道:“该死的小童,叫你看火,你就只知道偷懒!这火,可不能小,更不能熄,竖子误事,差点坏了我这一炉的好丹!”
黑袍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随手从满地的尸块中,拾起一截断臂,将之从半掩着的炉口丢入。
须臾之间,那截断臂便在炉中化作了灰烬,得以艰难地续住了几近熄灭的炉火。
黑袍老道面上带怒,右手捻诀,口中快速默念着些什么。
来人见状,不敢多言,于一旁静静地跪等着。
不一会儿,从房间西北角处,凭空冒出了一个看着仅有三四岁大小,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灰色皮肤的奇怪娃娃。
娃娃脸上涂了两团如拳大小的腮红,甚是委屈地将小嘴,在他的身上只围了一件红色肚兜,赤着一双肉嘟嘟的小脚丫,身子摇摇晃晃,一路小跑回到火炉旁,着急忙慌地从地上拾起散碎的尸块,接连不断地往炉子里丢去,忙个不停。
片刻之后,炉火再度旺盛,那青灰色的火焰,仿佛活物一般,兴奋地上下翻腾不休,一股奇妙异香从炉内传出,其中掺杂着些许焚尸的焦臭。
黑袍老道右手轻轻扇引,鼓动鼻翼,连吸数下,面露惊喜之色,神情亢奋。
“不错,不错,丹香浓郁,沁人心脾。练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几经波折,这「人丹」,终是要成啦!”
“贺喜,仙师阿赞,所炼仙丹即将大成!”
作为颂恩手下的心腹马仔,他很会来事,恰合时宜地送上了满是恭维的祝福。
黑袍老道闻言,十分受用,心情愉悦地捻了捻只有几寸长的胡须,轻声嗯嗯了两下,缓缓转过身来,望向来人。
马仔惶诚惶恐,他虽已来过十余回,这却是他第一次得见仙颜,此前仙师阿赞,一直都是背身对着他。
黑袍老道的左脸,皮肤昏黄干燥,遍布大面积成团的深褐色斑块,宛若将死之人;右脸皮肤白皙如雪,细腻光滑,犹如婴儿一般。左右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的脸。
马仔一怔,面露惊讶,大脑短路。
黑袍道人一甩袍袖,气得用鼻子喷气,发出一声拖长了音,不满的哼。
“若非今日心情好,本仙必将你投炉炼丹。”
马仔如感大恩,虔诚的不能再虔诚,将脑袋磕的跟捣蒜一样,口中反复念叨着:“谢过仙师阿赞,不杀之恩!”
“行啦,行啦……说吧,带来的阴供在哪?”黑袍老道,不想多废话,他有些好奇,想要看看,连夜送上门的阴供,是什么样的货色。
“回仙师阿赞话,那阴供正安放在客厅之中。”马仔不敢怠慢,赶忙回应道。
黑袍老道一振宽大的袍袖,从左边袖口中抖出数张,点了红色圆点小眼的人皮纸人,左右双手掐剑诀,于身前绕转三圈,随后右手向门外一点。
“无量寿福。去,将那阴供取来。”
落地的人皮纸人们,起身听令,乖乖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会的工夫,人皮纸人们便齐力肩扛着一个黑色装尸袋,走了回来。
黑袍老道口中轻吐落字,右手缓缓下压,待到人皮纸人将肩扛的装尸袋安放下后,右手转而向上提拉,人皮纸人一跃而起,最后配合着一个收字,将之收归袖中。
整套动作顺畅无比,如行云,似流水,简直神乎其技,直接看呆了马仔,连声呼喊:“仙术妙法,神乎其技!”
黑袍老道起身,先是行到供奉桌前,从袖中取出三根黑色线香,插入一方只有巴掌大小的青铜三足炉内。那香颇为奇异,竟无火自燃,黑烟袅袅,飘散出一股熟肉香气。
亲手打开了装尸袋,只见袋中正安静地躺着一位相貌平平,年约三十来岁,小腹隆起如山的妇人。
“妙哉,妙哉。此次的阴供品质上乘,本仙甚是满意,颂恩香主有心了。”
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妇人圆鼓的小腹,黑袍老道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中却仍存有一丝的遗憾,暗自想着:“唉,还是差上了那么一些……道爷我梦中所求,何年何日,才能寻到?”
“仙师阿赞,手眼通天,妙法无穷。我等尽人事,而为知天命,仙师阿赞便是这天,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怠慢。”
马仔见状,明面上则极尽吹捧之能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仙家阴晴变化,捉摸之难定,好生难以伺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那炼丹炉内的一根薪柴。
黑袍老道轻轻颔首,他在看向那具妇人遗体的眼神中,满是掩藏不住的欣喜与贪婪,不经意间,瞥见马仔似带着些许疑惑。
“起身吧…说,想要问点什么?”
黑袍老道,今日心情难得不错,想着降下些许的恩泽。
“我等凡人天生愚钝,不晓这阴供妙用,还请仙师阿赞不惜开化、解惑。”马仔恭敬起身,弯着腰压低身子,双手依旧保持合十。
冷不丁被问到,马仔不由得一惊,面上装作镇定,实则满心疑惑的他,选择将埋藏心底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黑袍老道闻之,两眼一瞪,似怒似疑,神色明显不对。
马仔自感天之将崩,动作迅速,重新跪地,连连磕头,只求仙人阿赞莫怒,能够饶他一条贱命。
问及个人修道法门,此乃窃道,同弑父杀亲之仇,必杀之,断不可留。
黑袍老道捻着胡须,沉思了一阵,最终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本仙就为你浅显地讲解一二好了。”
“荣感仙师阿赞大恩!”马仔猛地磕下三个响头谢恩,他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此妇人腹中所孕养之胎儿,已具些许灵智,只待降生之时,却含恨死于腹中,导致其怨念颇深,于混元金斗(子宫)内积蓄了海量的阴冤之气,对于炼丹炼器,大有裨益。”
黑袍道人也不管马仔听不听得懂,他就挑着些不算重要的部分,讲上一点,用以施恩。
“小童,取本仙汲阴针来。”
小娃娃闻言,立刻停止了往炉子里丢尸块的无聊工作,一脸的高兴,屁颠屁颠地跑到房间角落,在伸手摸出一只金丝楠木的长匣后,回到老道身边。
黑袍老道从小娃娃手中接过,从匣中取出了一根尖细的黑色长针,将针缓缓刺入妇人的神阙穴,掐手捻诀。
“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
待到将针拔出,黑色长针之上吸附着几滴黑色粘稠液体,黑袍老道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地从腰际取下一个翠玉小瓶,将这几滴得来不易的黑色粘稠液体,收纳入瓶,随之阴戚戚一笑,小声呢喃:“宝贝啊,宝贝,你是道爷我的了……”
随着黑色长针离体,那妇人残存着几丝血色的脸,迅速变得苍白如雪,身体更是迅速衰竭,数息之间,便已成了一具相貌狰狞可怖的干尸。
黑袍老道在将玉瓶收好,紧接着进行下一步,单手贴在妇人已缩水干瘪的腹部上,只是轻轻一按,整片肚皮化作成了齑粉,将藏在腹内,几近发育完全的死婴,露了出来。
“小童,点灯。”
小娃娃乖巧地点点头,随之便摇头晃脑地从布满蜘蛛网的供奉桌下,拖出了一盏已然落灰的老破油灯。
灯盘内明明没有灯油,小娃娃也没用火,鼓起腮帮子,呼呼一吹气,竟将灯给直接点上了。
“行了,你且到外面候着去吧,本仙要开始做法了。”
马仔长舒一口气,迅速从地上爬起,恭敬地行了一礼,随之退出偏房,轻缓地将房门带上,开始在外等候。
两天两夜的时间,如此的漫长,马仔在等待的过程当中,他的精神与意志,几近崩溃。
门里头,在马仔看不见的地方,不断传出孩童凄厉而痛苦的啼哭声,吵得他头痛欲裂,拔揪了千百根头发,而让他更加难受的是,某种油脂燃烧所释放出来的复杂恶臭,通过门缝逐渐弥散了出来,那味道充斥在空气之中,久久不散,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