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如同天神愤怒的咆哮,卷过广袤无垠的草原。
曾经水草丰美、牛羊遍野的牧场,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那不是寻常的腐草或牲畜粪便的味道,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肉糜烂的甜腥、内脏腐败的恶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气味。
左贤王挛鞮呼韩邪站在高坡上,他裹着厚重的狼皮大氅,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双曾经如同草原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深陷在憔悴的眼窝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望着坡下那片,曾经属于他部族核心牧场的谷地,那里不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画卷,而是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修罗场。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不是战死的勇士,而是倒毙的牛羊。
成百上千的牲畜倒伏在枯黄败坏的草地上,躯体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它们的皮毛不再光鲜,而是覆盖着一层粘腻乌黑的秽物,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吸干了水分和活力,迅速、发黑,皮肉绽开,露出下面同样发黑、流着污浊脓血的筋肉。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甜腥恶臭,正是从这些迅速腐败的庞大尸骸上散发出来。
苍蝇如同黑色的云团,嗡嗡地盘旋其上,贪婪地吸食着这地狱般的盛宴。
而这恐怖的景象,并非孤立。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了冰冷残忍意味的狼嚎,撕裂了呼啸的风声,从远处稀疏的树林边缘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合唱。
挛鞮呼韩邪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看到了,在那树林边缘的阴影里,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地狱之火在黑暗中点燃。
那不是他们熟悉的草原灰狼。那些狼,体型更为庞大,骨架嶙峋,覆盖着如同浸透墨汁般的漆黑皮毛,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油光。
它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野兽的野性,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对血肉的贪婪和对毁灭的渴望。
黑狼!
这些来自未知深渊的恶魔,如同跗骨之蛆,在一个多月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草原深处。
它们成群结队,行动迅捷如鬼魅,专门袭击牧群。
被它们利爪划破皮肉、獠牙咬伤的牛羊,哪怕当时侥幸逃脱,也绝活不过三天。
伤口会迅速发黑溃烂,身体由内而外地腐败,最终变成眼前这恐怖景象的一部分。
迁徙!
这是挛鞮呼韩邪和许多部落首领最初的本能反应。
他们放弃了世代相传的丰美牧场,驱赶着剩余的牛羊,带着部族的老弱妇孺,向着更北方、传说中更寒冷也更荒僻的草场迁徙。
他们抛弃了毡房,抛弃了来不及掩埋的族人尸体,只为逃离这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
然而,软弱和逃避,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的绝望。
黑狼群,如同嗅到了血腥的幽灵,竟然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再次追上了迁徙的队伍。
它们似乎并非为了捕食果腹,而是带着一种刻骨的恶意,要将所有匈奴部族彻底驱离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或者将他们连同他们的牲畜一起,拖入永恒的腐烂深渊。
更可怕的是,迁徙途中,那些并未遭到黑狼袭击的牛羊,也开始大片大片地倒下。
症状与被黑狼所伤致死者一模一样!发黑、、流脓、散发着甜腥的恶臭。
瘟疫!
一场看不见、摸不着,却比最锋利的弯刀更致命的瘟疫,在黑狼带来的死亡阴影下,如同草原上的烈火,迅速蔓延开来。
挛鞮呼韩邪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毡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呻吟。
瘟疫,终于降临到了人的身上。先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接着是壮年的妇女和战士。呕吐、泄泻、高烧不退......皮肤上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青灰色斑点,像被死神的手指轻轻触碰过。
他的部落,他引以为傲的勇士们,正在被无形的毒手扼住咽喉,一点点拖入死亡的泥沼。
“长生天啊!腾格里(天神)啊!” 挛鞮呼韩邪身边,头发花白、脸上涂满赭石油彩的老萨满兀术,正对着阴沉的天幕疯狂地挥舞着骨制法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您为何降下如此酷烈的天罚?!是您的子民做错了什么,触怒了您吗?!”
恐惧如同最寒冷的冰水,浸透了每一个匈奴人的骨髓。
他们信仰着原始的生灵图腾,崇拜着强大的自然力量。
这接踵而至、无法理解的灭顶之灾,在他们眼中,只有一个解释——神灵震怒!这是降下的天罚!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草原上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个部落,也撕裂了部族内部。
“懦弱!逃避!只会让腾格里更加愤怒!” 一个洪亮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在挛鞮呼韩邪的王帐内炸响。说话的是右骨都侯须卜猛,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是主战派的首领。
“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像被恶狼驱赶的羊群!像染了瘟疫的土拨鼠!腾格里要的不是我们的眼泪和迁徙!他要的是血!是祭品!是足以平息他怒火的、丰盛的生命献祭!”
“胡说!” 一位年长的、主张远遁避祸的温和派长老颤巍巍地站起来,他脸色蜡黄,显然也染了病,“须卜猛!你这是要把整个部族拖入万劫不复!向南?那是汉人的土地!是铜墙铁壁!我们拿什么去攻打?拿族人的尸体吗?继续向北!向更寒冷、更荒芜的极北之地迁徙!远离这被诅咒的地方,才是唯一的生路!”
“生路?” 须卜猛嗤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长老,您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黑狼!它们会让我们逃吗?看看那些腐烂的牛羊!瘟疫会放过我们吗?”
“继续逃,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血!只有用敌人的血,用足够多的、炽热的生命献祭给腾格里,才能洗刷我们的罪孽,平息他的怒火!”
须卜猛越说越激动,高高地举起攥紧的拳头,他的眼眸中,充斥满了杀戮的光芒。
“用汉人的城池、汉人的军队、汉人的妇孺的血肉,铺就我们部族重生的道路!这才是腾格里的旨意!是那些黑狼带来的启示——用血与火,去争取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