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疲惫如同山岳般压垮了,皇甫嵩的脊梁。
但当“神药见效”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帅帐时,一股狂喜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的堤坝。
这位威震西方的名将,竟如初学步的稚童般踉跄起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隔离区。
隔离区外,浓重的药味与残留的腥腐气息交织。
皇甫嵩喘息未定,目光急切地穿透栅栏。
只见一张简陋的草席上,一名曾被青黑死斑吞噬、气息奄奄的士卒,此刻竟平静地躺着。
虽然面色依旧蜡黄,形容枯槁,但那致命的青斑己然消退大半,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高热褪去后,额头甚至渗出了久违的、象征生机的细密汗珠。
刹那间,“铁石心肠”的名将,眼眶忽地一热,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他猛地转身,一把攥住林墨枯瘦如柴,饥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林......林医官!你......你救了大军!救了汉家社稷啊!我自当上表,为林医官请功!请功!!”
“治病救人,乃医官分内之事,皇甫将军,无需如此......还请速速备药,救人要紧。”
林墨,悬着的心,依旧未曾放下。虽己救得一人性命,但隔离区内尚有成千上万名,等待医治的病患,马虎,懈怠不得。
“林医官说的极是。来人呐,尔等皆当听从林医官派遣、调用,不得有误,违者,军法从事!”
“诺!”
......
希望的火种被点燃,旋即化作燎原之势。
药方被飞速誊抄,军中医工与民夫如蚁群般昼夜不息。
巨大的铁釜下柴火熊熊,翻滚着深如凝血、气味辛辣刺鼻的药汁。
隔离区内,士卒被强行灌下这滚烫的“生机”,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呕吐、排泻出大滩腥臭污秽的挣扎……然而,就在这痛苦的顶点过后,奇迹悄然降临。
高烧如潮水般退去,狰狞的青斑寸寸消融,微弱如游丝的脉搏重新变得沉稳有力。
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被一种混杂着苦涩药味、却蓬勃昂扬的生命力所取代。
瘟疫的狂潮,在林墨这剂神鬼辟易的汤药前,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轰然溃散。
绝望的军营,仿佛久旱逢甘霖,焕发出劫后重生的炽热光芒。
无数士卒望向伤兵营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感激与近乎神祇的敬畏。
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埋首于血污与呻吟间的随军医官,一夜之间,成为了整个颍川汉军顶礼膜拜的活传奇!
军营复苏的生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荡的涟漪迅速蔓延至整个战场,也无可避免地传入了,那些仍在边陲疯狂“血祭”、自身却深陷疫病炼狱的匈奴人耳中。
这一日,辕门外骤起的骚动撕裂了营地的平静。
哨塔上,哨兵惊疑地指向远方:一队人马踉跄而来,形容枯槁,衣甲破败如褴褛的招魂幡。
为首者高举的,赫然是左贤王挛鞮呼韩邪的狼头白旗,此刻却成了乞命的哀旗。
再无月前使者呼衍羯的半分倨傲,这群人周身弥漫着,卑微到尘埃里的绝望。
挛鞮呼韩邪本人,更是憔悴得脱了形。
曾经威严的狼皮大氅污秽不堪,脸上病容深重,透着一层不祥的青灰死气。
他滚鞍下马,双膝重重砸在辕门前冰冷的冻土上,不顾王者尊严,以五体投地之姿深深跪伏,嘶哑的汉话带着哭腔响彻辕门。
“罪部挛鞮呼韩邪......求见汉军主帅!恳求求见......那,那位驱散瘟疫的神医呐!”
身后,残存的匈奴士兵齐刷刷跪倒,头颅深埋,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帅帐内,皇甫嵩与朱儁凭栏远望。朱儁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报应!此乃天理循环,皇甫将军,不必理会这些蛮夷死敌,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皇甫嵩默然,目光转向身侧的林墨。
林墨的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畅快,唯有医者凝视病患时,那亘古不变的深沉悲悯。
辕门外跪伏的身影,身上透出的沉沉死气,与月前汉军营中挣扎哀嚎的士卒影像,在他眼中重叠。
“将军,”林墨的声音平静,却如磐石般坚定,“疫毒无分胡汉。腐血戾气之下,皆为待毙之躯。下官......恳请允以施救。”
皇甫嵩凝视林墨良久,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悠长叹息。
“医者仁心,可昭日月......准!”
当林墨提着药箱,捧着一碗滚烫的血色药汤,在汉军刀枪林立的森严戒备中,一步步走向跪伏的挛鞮呼韩邪时,所有匈奴人惊呆了。
预想中的唾骂与屠刀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竟是那象征着生机的、浓烈而苦涩的药香。
林墨无言,只是示意挛鞮呼韩邪张开嘴。他亲手将那碗颜色深沉、气息霸道的药汁,缓缓灌入匈奴左贤王的口中。
挛鞮呼韩邪强忍药力冲刷脏腑的剧痛,体内那股盘踞多时、冰寒刺骨的阴邪死气,竟如同积雪遇骄阳,开始剧烈地消融、溃散。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重新在冻僵的西肢百骸中,奔腾了起来!
“神......神迹!!”挛鞮呼韩邪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如同绝境中窥见天光。
他挣扎起身,不顾虚弱,对着林墨,用尽全身力气,以匈奴最崇高的礼节再次深深叩拜,额头撞击冻土发出沉闷声响。
“长生天!您是行走人间的长生天!”挛鞮呼韩邪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感激。
“您驱散了恶魔的瘟疫!您拯救了草原的子民!挛鞮部,从今日起,愿奉您为主!您的意志,便是草原的方向!您的号令,便是挛鞮部的刀锋所指!”
左贤王身后的匈奴士兵,目睹这“神迹”,早己泪流满面,狂热地用匈奴语嘶吼道:“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
消息如同草原上最迅猛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所有在瘟疫中哀嚎的匈奴部落。
汉军营中那位能驱散死亡、带来生机的“神医”,被绝望的牧民们奉为行走人间的“长生天”化身。
无数部落首领带着奄奄一息的族人,如同朝圣的信徒,跋涉千里,涌向汉军营寨,只为求得“长生天”赐下的一碗“神药”。
林墨,这位曾于皇甫嵩帅帐中躬身侍立,在伤兵营污秽间默默救人的小小医官,此刻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他依旧身着那件洗得发白、沾着药渍的青袍,身形因连日透支而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在他脚下,是黑压压、漫无边际、匍匐如黑色潮水般的匈奴部众。
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蓬头垢面的牧民,所有人,皆如最虔诚的信徒,五体投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大地,狂热的呼喊汇聚成震彻云霄的声浪,在辽阔的草原上疯狂回荡。
“长生天——!”
“长生天——!”
“长生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