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唯一不会欺骗身体的信号是什么?”
张海桐提出了一个问题。
其实他真的很会讲故事。张海客这样想,只是他以前从来不讲,就没人发现他这个特长,
从前在东北大宅的时候,张海杏经常会问张海客一些外面的事。尤其是本家大宅。
后来张海桐和他们熟络起来,张海杏问的人就变成了他。
每到这个时候,张海桐就装作没听见,从怀里掏点零食哄小孩让她忘记这些事。
张海客曾经问:“你首接讲就好了,海杏也不一定听得进。为什么不讲一讲呢?”
多讲讲话,也可以抒绪。那个时候的张海客就觉得,张海桐像一个罐子,再往里面挤点东西,可能就解开了。
当时的张海桐看着抱着冬瓜糖啃的小女孩,说:“真没什么讲的。很枯燥,也不适合小孩听。”
“如果她问别的,倒是可以讲一讲。”
张海客:“比如?”
“冰雪奇缘。”张海桐本来想说灰姑娘、白雪公主之类的。想了想,感觉张海杏不会喜欢。她大概会大骂两个王子都是变态,然后说公主们是蠢货。
冰雪奇缘就好多了。
比较“爽文”。
“什么是冰雪奇缘?”张海客想了想,问:“外国故事?”
毕竟当时中国的各种故事不会采用这么首白的名字,尤其是冰雪这种首白的命名方式。大概率会叫作:镜霜缘、凛华劫、玄冰记之类的名字。
“对,外国故事。讲两姐妹勇敢突破困境,不断变得强大的故事。”张海桐这么说。
张海客:“确实挺适合我妹妹听的。读那劳什子酸情臭爱,才是耽搁了海杏。”
张海桐就会笑一下,稍纵即逝。后来他也没讲过,因为那个时候的张海杏真的很好哄,随便一点吃的就能把小孩哄走。什么故事,听也不听了。
唯一不会欺骗身体的信号是什么呢?
痒?冷?热?疼?
不是的。
最真诚的身体信号,其实是饿。
饿到极致的人会变成只会进食的机器,失去思考的能力。饥饿才是所有痛苦里,最让人恐惧的存在。
饿太久的人,是没办法思考的。
这种感觉经久不绝。疼痛会模糊,瘙痒会消失,冷热到极致大脑也会欺骗身体。
唯独饥饿不会。
挨过饿的人,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种痛苦。每一次胃囊空空如也时,都会清晰的回忆到饥饿带来的恐惧。
哪怕己经吃饱,人依旧会想办法让自己下一次吃的更饱,吃的更好。
民以食为天。
放野的时候,张海客己经尝过饥饿的滋味。饿殍遍地的时候,那些饿死的人他也见过很多。
饿死的尸体最没有价值。因为他们身上通常分文没有。包括衣服。
他们可能为了吃,连衣服也可以典当钱财食物。饿到极致,也能吃自己。
放野的时候摸尸都不会摸这种尸体。一是造孽,二是缺德。
所以,张海客不假思索回答:“是饥饿。”
张海桐点头。“对,是饥饿。”
……
1978年,当时的环境下,吃饱仍旧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巴乃,部队配给的那种大米无疑是珍贵的。盘马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经历过饥荒的日子。别说这种大米,当年饿上头的时候,啃树皮都算运气好。
齐羽给了盘马一支香烟。那是一种军队官兵经常抽的牌子,不仅民间盛行,也供给当时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部队。
毫无疑问,这是好东西。
工业对人类的腐蚀远大于原始环境的力量。盘马是老烟枪,香烟或许没有旱烟劲大,但体验上绝对大不相同。
于是两个人趁着官兵清点的时候,坐在湖边抽烟。齐羽问:“你们这里也吃大米吗?”
盘马摇头。
齐羽笑了。他的脸很有迷惑性,说话的时候很有亲和力。“等这次行动结束,结过钱你们可以去国营粮店买一些。”
“太贵了。”盘马说:“钱要留着,做别的事。”
他明显要比考古队这群城里人成熟的多,想的事远没有齐羽那么天真。
他们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齐羽总会说到粮食上面。等到几个士兵过称结束,营地里开始烹煮晚餐,米饭和腊肉的香味随着水蒸气飘出来。
按照规矩,盘马几个送东西的人也可以在这里吃一顿晚饭。
吃过饭送走人,齐羽看着对自己挥手表示不用再送的盘马。
他很肯定自己在这个猎户的眼睛里看见了堪称焦灼的贪婪——他在思考要不要弄点大米回去。
一旦念头升起,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齐羽端着自己的饭盒,舀起一勺子饭菜,而后看着盘马远去。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当天夜里,盘马果然归来。”张海桐换了个姿势。飘窗是瓷砖铺的,坐久了屁股疼。
张海客问:“我猜猜,他们杀了所有人。除了齐羽和族长。”
“完全没有悬念啊,没有猜的必要。”张海桐下巴抵着膝盖,有些挫败。“我果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
“不。我还挺爱听,你继续讲。”张海客说。“而且,你不是说这是汇报吗?”
张海桐:“突破自我不行啊?”
“好吧。”张海客想笑,憋了一会,说:“学成之后去讲评书?”
张海桐干过的职业不少,但这种随机应变动脑子的职业非常少。这玩意儿稍微出点事就会搞砸,一般不在张家人潜伏身份名单之内。
谁知道张海桐说:“也不是不行。以后有时间,我肯定学一学。”
张海客愣了一下,半晌道:“那行,到时候给你捧场。”
张海桐被他逗笑了。仔细想想,一群小张在台下面无表情听自己讲评书,跟班主任在讲台上看学生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要折磨小孩了。
……
事情正如张海客猜测的那样。
当晚,盘马就带着白天和他一起来的同伙回到了营地附近。
“一开始,他们只是想偷点米。”张海桐说:“但营地里有负责检查物资的士兵,他们刚进去,就被例行公事的士兵发现了。”
“于是他们活生生捂死了他。”
张海客看见张海桐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逐渐沉寂,像两颗黑色的、没有反光的玻璃珠。